李迅雷 / 姜超

经济增长的核心是生产要素,即劳动力、资本和技术进步(效率)。过去中国处于人口红利时代,廉价劳动力充裕,意味着低端制造业极具竞争力,从而形成以投资为主的经济结构。而在过去几年,人口红利的拐点已经出现,体现为新增劳动力数量的下降。在劳动力投入减少的背景下,为了维持同等速度的增长,必然意味着更多的资本投入,体现为2008年以后中国货币增速与经济增长的脱节,债务率的飙升,以及房价的暴涨等症结。未来如何来应对这些难题?

从经济学角度来研究《全面深化改革重大问题决定》(以下简称《决定》)的总体思路,不难发现,《决定》是希望通过改革来释放经济增长的潜力。比如:一方面,增加人力资源:适度放开生育、延迟退休年龄。提出了增加人口红利的路径:通过放开生育、适度延迟退休年龄来实现,从而为传统投资和制造业模式提供喘息空间。但是放开生育属于长期有利,短期贡献不大。而延迟退休的空间争议也会很大,因而此路不太通。

另一方面,提高效率:通过打破垄断,释放民营企业的活力,改善国有企业的效率,来增加增长潜力,这应该是条阳光大道。从生产要素的角度出发,虽然中国劳动力数量开始下降,但是新增非农就业全部是大学生,因而劳动力素质的提升是希望所在。而且从近年上市公司就业数据观察,新增就业几乎全部集中于服务业和先进制造业,而传统的制造业几乎没有新增就业。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发展和劳动力结构相匹配的产业模式。尤其值得重视的是服务业的发展,其发展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解决就业、从美国的经验看服务业可以解决80%的就业。二是不消耗资金、可以解决负债过高的问题。

以下是对《决定》的具体解读:

一、提出改革六大目标和时间表

市场经济、政治民主、文化先进、和谐社会、生态文明、国防安全,到2020年在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改革上取得决定性成果。为何把2020年作为一个改革目标的时间节点?除了是一个整数年份外,恐怕与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有关。到2020年,如果经济发展顺利,则中国的人均GDP有望超过1万美元,从而跻身高收入国家行列,这应该是人类历史上的经济奇迹,因为超过13亿人口的超级大国能够成为高收入国家,实现小康社会。假如同时又能实现经济转型、收入差距缩小等目标,则更是锦上添花。

二、经济体制改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

首先,《决定》明确了市场经济的地位及市场和政府关系:市场为主,政府为辅。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改为发挥“决定性作用”,将能更好地提高资源的配置效率。将政府作用定位为市场的裁判、监督和补充,将有利于保障公平竞争,推动宏观经济平稳、可持续发展。

其次,明确了在所有制关系上,公有和非公并重,产权不可侵犯。在继续坚持公有制主体地位的同时,强调公有制和非公有制都是市场经济体制的根基,公有和非公有制财产权均不可侵犯。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国有资本项目允许非国有持股,混合所有制经济实施员工持股,有助于形成资本所有者和劳动者利益共同体。

此外,《决定》对重要的经济改革领域都做了系统阐述。

1. 财税改革:明确事权、完善税制、透明预算。实施公开透明的财政预算,加强中央事权、适度减少地方事权,形成中央和地方财力与事权相匹配的财税体制。关于透明预算,提出审核预算的重点由平衡状态、赤字规模向支出预算和政策拓展,降低重点财政支出对GDP增幅的依赖度。建立透明规范的城市建设投融资机制,允许地方政府通过发债等多种方式拓宽城市建设融资渠道。建立规范合理的中央和地方政府债务管理及风险预警机制。意味着降低地方财政重点支出对经济增长的依赖、及相应投资冲动,而通过对支出、举债以及债务风险的管理和预警来约束地方政府行为。

明确事权:事权上收。过去中央事权主要集中于国防、外交、武警等方面,而地方则集中了建设投资、科教文卫、社会保障等一切支出。本次改革将部分社会保障从地方支出上收为中央和地方共享事权,意味着社保的全国流转成为可能。此外,将地方事权明确为区域性公共服务,意味着基建投资或不再是地方支出的主要任务。

税制完善:完善地方税、提高直接税。中国过去的地方收入以营业税和卖地收入为主,鼓励投资和房价上涨。本次提出加快房产税立法并适时推进改革,加快资源税改革,推动环境保护费改税。调整消费税征收范围、环节、税率。意味着中国有望建立以财产税和消费税为主的地方税体系,将有助于抑制投资冲动和房产泡沫,鼓励服务业发展。

2. 土地改革:同地同权,农民确权。过去农村集体用地转为建设用地的过程中,需要经过政府的征用,存在对农民补偿过低,转让收益分配不合理,地方土地财政等诸多问题。本次改革提出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允许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与国有土地同等入市、同权同价,缩减征地范围,合理提高个人收益。同时提出赋予农民更多的财产权利,包括土地承包经营权、宅基地用益物权、推进农民住房财产权抵押、担保、转让试点等。将有助于增加农民财产收入、逐步消除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

3. 价格改革:市场决定价格。凡是能由市场形成价格的都交给市场,包括水、电、气、油、运、电信等领域的竞争性环节价格。政府定价主要限定为重要公用事业、公益性服务、网络型自然垄断环节,且提高透明度,接受社会监督。

4. 金融改革:多层次资本市场、市场化开放、风险监管。多层次资本市场有两个涵义,一是丰富市场参与主体,主要是放开金融业对民资的开放,其次是丰富市场产品,推行股票发行注册制、多渠道推动股权融资,发展并规范债券市场。其中股票发行注册制改革有望真正根治股市有效供给不足、无效供给过剩的顽疾。

市场化和开放方面,提出完善人民币汇率、加快利率市场化。完善资本市场的双向开放以及加快资本项目开放。风险监管方面,提出建立存款保险制度以及金融机构市场退出机制。后者更加重要,目前利率市场化已经在大步推进,但是风险监管并未及时跟进,由于缺乏存款保险制度的约束,导致了金融机构的逆向选择,金融资产质量的显著恶化,金融风险的显著升温,因而存款保险制度以及金融机构市场退出机制应加速推进。

5. 行政改革:突出负面清单管理。行政改革方面具有鲜明的创新举措,即将负面清单管理上升到全国层面,提出实行统一的市场准入制度,在制定负面清单基础上,各类市场主体可依法平等进入清单之外领域。

此外,在转变政府职能方面,提出健全宏观调控、正确政府职能、优化政府组织。明确政府的主要经济职能是宏观调控,而在投资方面则对企业充分简政放权,一般情况下的企业投资均依法依规自主决策,政府不再审批。通过强化环保、技术、安全等市场准入标准、来建立化解过剩产能的长效机制。政府的考核逐步与GDP增速脱钩,增加环境、安全、健康、债务等指标权重。编制全国和地方的资产负债表,建立全社会房产、信用等基础数据统一平台。有助于债务的及时预警。政府职能的转变首先是简政放权,其次是加强服务和监督。优化政府组织有助于减少财政供养人员数量,提高政府办事效率。

6. 户籍改革:市民化导向,目标是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提出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首先是通过合理放开落户限制,其次是在城市将落户农民完全纳入城镇住房和社会保障体系,将农村参加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规范接入城镇社保体系,最后建立财政转移支付同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挂钩机制,来实现城市服务的共享。

7. 国企改革:监管国有资本、界定国企功能、完善企业制度。首先,加强人大预算决算审查监督、国有资产监督职能。其次,以管资本为主加强国有资产监管,支持有条件的国有企业改组为国有资本投资公司。从企业监管到资本监管,有助于放开对企业经营的约束。

国有资本主要定位在公共服务、以及关系国家安全、国民经济命脉的重要行业和关键领域。而在自然垄断性行业,实施政企分开、推进市场竞争。完善企业制度的核心是健全法人治理结构,建立职业经理人制度、建立长效激励约束机制等。

三、政治、社会体制改革:民主与公平、和谐与发展

《决定》中有几大亮点,一是废止劳动教养制度,可以防止行政执法对人民的滥用;二是强化上级纪委对下级纪委的领导,可以增加反腐的有效性。三是探索实行官邸制,即国家为一定级别的官员提供在任期间居住的住所,官员对此没有产权,也有助于减少腐败问题的发生。

社会体制改革方面也有几大看点:一、实行公办学校标准化建设和校长教师交流轮岗,有助于解决学区房等教育资源不公的问题。二、研究制定渐进式延迟退休年龄政策、启动实施一方是独生子女的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的政策,有助于扭转人口红利结束导致的劳动力减少局面。三、逐步取消学校、科研院所、医院等单位的行政级别,建立事业单位法人治理结构,有助于提高服务业的供给效率。

综上所述,十八届三中全会与十四届和十六届三中全会相比,改革所涉及的面更广,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态改革五位一体,而且,这一系列改革话题已经从过去的泛泛而谈变为现实压力,不少改革共识的背后,都隐含着惨重的教训。过去30多年的高增长,实际上是滞后改革的欠账,是对未来的透支。因此,这次改革方案的提出,更具有倒逼成分。而今后面临更大的挑战,是如何提升改革的执行力,因为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

(本文作者李迅雷是海通证券副总裁及首席经济学家。姜超是海通证券研究所首席宏观及债券研究员。文中所述仅代表他们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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