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ett Arends

美国媒体冷嘲热讽的人在这几个星期大呼过瘾。

媒体犯下了几个引人注目的错误──CNN对波士顿爆炸案的报道犯了错,著名媒体“评论家”霍华德•库尔茨(Howard Kurtz)一篇有关同性恋运动员杰森•科林斯(Jason Collins)的博客也犯了错。而论坛报业公司(Tribune Company)则面临收购;谁收购呢?传奇人物科赫(Koch)兄弟。

Rob Wilson / Shutterstock.com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巧得不能再巧:《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谎话连篇的杰森•布莱尔(Jayson Blair)被揭发一事刚好过去了10年。

“不信媒体”已经成为当下的口头禅。不过你知道吗?不信就对了。

问题不只像表面上那样严重,实际上还要严重得多。

而且跟以往一样,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问题不在于记者为了赶稿偶尔出错,毕竟我们都是人。不在于大企业或财团控制。甚至也不在于科赫兄弟。如果你是左派,恐怕你倒真想让他们花掉六亿美元去投一家亏损的报业公司。

我来告诉你们真正的问题所在。而且我觉得这些问题无解。

1. 速度问题

曾几何时,报业公司一天出一份报。就算有截稿时间,记者也有时间调查、报道、写稿和检查,到晚上六点钟甚至更晚才用交稿。

特稿记者写一篇稿子可以用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差错当然还是有,因为大家毕竟都是人。但至少思考的时间还是有的。今天还有时间吗?没了。我们想要稿子马上出来。我们希望发新闻像推特(Twitter)那样快,或者比推特还要快──呃,但是还要做很多核查工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CNN误报了一条波士顿爆炸案嫌犯被抓的消息,而实际上并没有抓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和其他一些原因),库尔茨在一篇有关同性恋篮球运动员杰森•科林斯的博客中摆了乌龙。库尔茨后来承认,他根本就没有仔细阅读采访科林斯的原文。

窃以为,关于这些差错的众声喧哗远远超出了合理范围,因为人犯错是难免的。(通常我会同情这些情况下的记者,不过库尔茨在一定程度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这当中有更重要的一点──它影响着大众,而不只是媒体圈。

随着记者们越来越多地像没头苍蝇一样瞎忙,永无休止地发推特、写博客、制作视频、写稿件,差错将会越来越多,挡都挡不住。到头来,他们给公众端上来的将是一堆垃圾。

到时候我们会发现,媒体太多就像是吃饭热量太多一样。我想我们会发现,健康的新闻饮食,就是一天一份专业制作的报纸,用于早餐期间阅读。但高速度运转的电子媒体正在让这些报纸关门歇业。

2. 钱的问题

我说的是缺钱的问题。

一家媒体前不久打出招聘广告,说要招一位“经验丰富的撰稿人”,要求具有在《纽约时报》、《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等媒体发表过文章的“过硬”经历。薪水?这份工作是没有报酬的。以媒体为关注对象的撰稿人吉姆•罗梅奈斯科(Jim Romenesko)对此做了报道。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我所熟知的一家重要的非营利媒体正在找一流撰稿人写专栏。报酬?每篇50美元。但愿它能找到。一位左派媒体前辈对奥巴马总统提高最低工资的呼声大加赞赏,但对她的博客写作者一分钱都不给。《大西洋月刊》(Atlantic)最近因为要一位自由撰稿人免费写稿而受到抨击。这位撰稿人非但没有写稿,还把他们之间的电子邮件公之于众。《大西洋月刊》的读者对杂志社非常生气,但他们没有抓住重点。如果这些读者不愿意花钱买这份杂志的新闻,他们又怎么指望杂志社花钱买作者的文章呢?这不明摆的吗。

读者们上班要拿工资,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们觉得记者应该不拿工资。

记者薪酬的大幅下降有着深刻的腐蚀性,人们才刚刚开始意识到这点。比如它不可避免地导致报道的浅薄化。如果写一篇批判性的调查文章所用时间是写一篇口水文章的三倍,如果记者最后是按篇计酬,那么严肃新闻写作者的收入就只有口水文章写作者的三分之一。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

没钱还会带来危险的同质报道和过度报道。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去做“热门”(我呸)新闻,不热门、不刺激的东西根本就没人去写。没错,那样的东西可能很重要,但我们需要的是点击量,你懂的。不好意思啦。

3. 请大腕的问题

2007年年初,在次级债危机第一次爆发的时候,一些大型房贷公司的高管逢人就讲,他们的公司没问题。但据笔者当时的报道,这些高管当中有好几位同时也在悄悄地以最快速度抛售自己公司的股票。半年过后,其中一家公司陷入危机,并被廉价卖掉。该公司的CEO接受了电视采访,谈了行业的情况。那位知名记者一次都没有问他抛售本公司股票的情况,一次都没有。

记者不问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那不是她的本职工作。她的分内之事不是挖新闻,而是请到电视圈所重视的大牌。也就是说,她的本职是请到人,做得好不好,就看她能不能请到大牌。要让他们参加节目,她就得向他们承诺:不会问难堪的问题──这是绝对的。

几年前,因为有人推行的一套方案将堵死某华尔街大亨的避税途径之一,这位大亨非常生气,以至于将之比作纳粹大屠杀。现在他依旧受到电视台的欢迎,依旧受邀在媒体论坛发言并拿到丰厚的报酬。这是因为他依旧有钱、有权,媒体不能放弃采访到他的机会。

谁要是问刁钻的问题,他就再也采访不到大牌了。媒体影响力越来越小,他们需要采访到大牌。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想想吧。

4. 主流意见问题

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好的记者?我来告诉你:非主流的反社会分子,他聪明、好奇、固执、邋遢、潦倒,对世界上的各种不良现象总是怀着一股怒火。曾几何时,全国每一个新闻编辑室都有这样的人。他们常常过着潦倒的生活,他们因为肝硬化或心脏病发作而英年早逝。但他们是不好惹的货色,拿出的都是漂亮的文章。

你想不想知道现代新闻机构当中哪种人获得了提拔、取得了成功?那就是攀高枝的,爱结交人的,善交际的,屈从主流意见的,当好好先生的,不爱问太多刁钻问题的。他们灵活自如、井井有条、充满了幸福感。

真的就是这样。

所以,仅就财经新闻而言,有如此多的记者乐于报道美国企业财务状况良好,尽管它们的债务正在不断飙升;乐于报道股票、债券的“分散化投资”将会在任何情况下保护你,尽管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乐于报道国防预算正在削减,而实际上并没有削减;乐于报道美国经济表现远远超出日本等竞争对手,而实际上关键指标上的表现并不如人;乐于报道公司必须付给CEO巨额薪酬才能稳住一流的“人才”,而实际上它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这些巨额薪酬不过是抢劫。

这一切都是“主流”意见和常规思维,被许多评论家和既得利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然而没有哪一条是对的。

如果你想做一名左右逢源的政治家,那就做一名左右逢源的政治家好了。如果你想做一名记者,那么就要愤怒起来,问出刁钻的问题,当所有人都赞同你的观点时,一定要讨厌它。

5. 讲故事的问题

经过长时间的分析和辩论之后,楼市泡沫与金融危机基本上可以盖棺定论了。

华尔街干的。

支离破碎的金融系统充斥着各种不良的激励因素,因此投机者豪赌房地产赚了钱,房贷经纪人乱放贷款赚了钱,银行家把贷款转嫁给客户赚了钱,评级机构表示一切都会没事赚了钱。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但这是一个简明扼要的总结。

然而有一部分媒体并不这么认为。“右翼”媒体(包括某些平时相当理性的人)仍然会面红耳赤地坚称,一切都是政府、房利美(Fannie Mae)和巴尼•弗兰克(Barney Frank)造成的。

出现这样的现象是有原因的。它与事实无关,与人的头脑有关。

我们的思维是故事化的。小孩跟父母说,“给我讲个故事”,而不是说,“给我分析一下”。纳西姆•塔利布(Nassim Taleb)的《黑天鹅》(Black Swan)一书讲到为什么人类倾向于围绕事实构造故事,而不管故事是否经得起事实的检验。心理学家、政治咨询师德鲁•韦斯腾(Drew Westen)不可不读的杰出作品《政治脑》(The Political Brain)指出,如果你想做好宣传,从根本上讲你就必须编造故事。

右派之所以相信他们对于危机的另一种讲述,不过是因为这种讲述符合他们更宏大的讲述,即有关“大政府、坏政府”和“完美市场”的故事。

左派同样糟糕。他们动辄相信那些讲政府支出如何神奇、有益的故事,那些讲民营企业如何邪恶的故事,以及那些讲述全球种族主义、性别主义等等的故事。

人都有叙述性思维的强烈倾向。在没有规则、壁垒或约束的“无限媒体”新世界里,各个媒体都有着顺应这种倾向的强烈动机。福克斯新闻台(Fox News,MarketWatch出版商新闻集团(News Corp.)旗下媒体)与左派电视台MSNBC、《华尔街日报》(同属新闻集团旗下)和《纽约时报》莫不如此。

美国人不假思索地称之为“自由”。我将它称为喧哗,并且一点也不相信它。

本文译自MarketWatch

(本文版权归道琼斯公司所有,未经许可不得翻译或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