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聿文
中俄日前发表的联合声明在谈到朝核问题时，重申六方会谈是解决朝核问题的唯一现实有效途径，并一致认为，该地区问题不应以武力方式解决，所有存在的问题应通过谈判解决。这说明，围绕朝核问题的博弈，将很可能形成中俄为一方、美日为另一方的局面，而作为当事者之一的韩国，则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不是，处境尴尬和微妙。这也正是笔者4月初访问韩国时得出的一个印象。
4月6日至9日，笔者应韩国未来政策研究院和news baro等机构的邀请，来韩参加有关学术交流活动，接触了韩国的学者、媒体人士、社会活动家、NGO负责人、宗教领袖以及政界人士等。
笔者的主要行程是参加两场学术研讨。一场是由未来政策研究院和news baro共同举办的“统一大幸运（大发）”会议，一场是由首尔大学统一研究院举办的“从中国的立场看两韩统一的未来”的学术讲座。前者面向大众，后者不开放。
第一个研讨会之所以取名“统一大发”，是为了呼应韩国总统朴瑾惠的讲话。朴瑾惠上台后，成立了直属总统的“统一准备委员会”，并提出了“韩半岛信任进程”构想，认为目前形势对两韩统一是难得的机遇，韩国社会应该为统一做好准备。“大发”在韩文中的意思不仅是会带来财运，而且是一种突然降临的财运，统一对韩国而言就是这样。
一个演讲者还向大家解释了“统一大发”的背景因素：一是朝鲜居民开始慢慢改变对韩国的印象，朝鲜民众也很喜欢韩国的电视节目；二是朝鲜经济不是纯社会主义的经济，而处于初期资本主义阶段，有自己的产权；三是朝鲜政权没有能力维持下去，朝鲜居民目前的生活水平是每人每月1美元；四是金正恩家族的统治出现了动摇。
从笔者与韩国各界接触，尤其是两场研讨会传递的信息来看，关于朝核问题和半岛统一，有这样几个印象：
其一，韩国学者之间，对统一的时间和方式有着不同的看法。
有的认为韩国统一是20年以后的事，因此要慢慢从长计议；有的认为就在当下两、三年，如果现在不抓紧促统，未来将更加困难；有的则认为可能既没20年那么长，也没两三年那么短，但要有紧迫感。
对于统一的方式，基本都排除武力统一（不过，在提问阶段，有观众对和平统一缺乏信心，他们指责演讲者纸上谈兵，强调要用武力收复朝鲜），有主张吸收式统一（大概是要和周边国家共同努力，取得支持）；有主张用联邦制方式统一；也有主张两德模式统一；还有主张军事上可采用两德模式（即急统一），其他方面则慢慢融合。
其二，朝鲜目前正处于政权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时期，随时会发生激变，韩国应该为此做好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尽管学者们对两韩统一的时间和方式观点不一，但对目前朝鲜政权陷于困境的看法则高度一致，都认为朝鲜政权随时存在激变，甚至有突然崩溃的可能。他们的依据是，朝鲜人民乃至军队，对金正恩的好感大幅下降。根据一位来自朝鲜在韩国东亚日报工作的朝鲜问题专家的说法，朝鲜80%的老百姓对金正恩不满。
不过，后来一位从事脱北者工作的韩国NGO组织的负责人告诉我，根据他的信息，应该是1/3朝鲜人对金正恩不满，1/3人支持金正恩，还有1/3看不出态度。也有学者认为，朝鲜未来会发生政权更替，但新政权不一定亲韩。另有学者认为，朝鲜当前的挑衅是阶段性行为，是在朝鲜极度不安的情况下，为掌握半岛主导权而有意挑起的。
鉴于朝鲜政权的脆弱性，他们都呼吁韩国政府和社会要改变过去的消极做法，向朝鲜民众传达统一的信息，恢复和加强对朝鲜的援助和交流，让朝鲜民众感受到韩国的善意，使他们认识到统一对其是有利的。当然，也有观点认为，基于过去韩国在援朝上反复的做法，现在恢复援朝也不能赢得朝鲜民心，但韩国的援助会让朝军慢慢改变对金正恩的忠诚。
其三，两韩统一已变成国际问题，需要得到周边大国的支持，尤其是中国的合作，但对中国的态度很复杂和纠结。
虽然韩国人普遍自尊心强，但学者们都认识到，如果没有周边国家的支持，尤其是来自中国的合作，两韩统一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主张和中国搞好关系，加强两国联系的观点在韩国学者中间还是占了主流。
不过，一些学者认为，半岛统一是两韩的事情，应该由韩国主导统一进程，言下之意是，中国可以帮助支持韩国，但不能把半岛统一的主导权让给中国；还有学者指出，中国不喜欢朝鲜拥核，但更不喜欢美国在中国周边驻军，因此，韩国要加强与中国的联系，但不应取消韩美同盟；也有学者主张，两韩统一后，为防范中国，美国必须留在韩半岛。
在首尔大学的演讲中，有学者提出，如果朝鲜突然崩溃，中国会采取什么措施？是不是军事介入，占领朝鲜？他们非常想探知中国对于朝鲜核武器的真实态度，多数学者认为，中国虽然反对朝鲜拥有核武器，但不会认真去阻止朝鲜核试验。一些学者则提出，周边国家都拥有核武器，包括日本也在开发核武器，为什么韩国就不能有核武器？若朝鲜的核武器落入韩国，中国是什么态度？在私下讨论中，韩国学者还提出，如果金正恩无视中国的一再劝告，中国会不会在朝鲜培养反动派，流亡海外的金正男会是中国的目标吗？政界人士则抱怨在中韩交往中，中国表现出的传统的大国思想，把韩国看作东夷。
看得出，韩国学者对中国的感情很复杂，从民族感情出发，不希望中国过多介入两韩事务，但从国际现实出发，又不得不接受中国在韩半岛的存在。也许个别韩国学者对中国有很深成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亲美的。事实上，如果说一些韩国学者反感中国的话，他们也同样反感美国。有学者就直言，美国并不会真心帮助韩国统一，美国其实是希望朝鲜拥有核武器和韩半岛分裂的，这样它就有理由控制韩国和日本，“赖”在韩国不走。根据笔者的观察，持此看法的韩国学者和民众其实不少。
其四，统一是中老年人关注的事，年轻人对统一的热情下降。
去年和今年的两次韩国之行，笔者的一个感受是，韩国年轻人对统一并不怎么关注，甚至有些漠不关心，倒是韩国上了年纪的人很焦虑。在韩的几天，是韩国外国语大学的一名大三女生为我翻译，我问她对两韩统一的看法，她说平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问题，她的同学和她认识的年轻人也很少讨论这个问题。
这也得到了韩国学者的证实。我认识的一个NGO负责人，他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培养韩国青少年的统一意识，每年都要带韩国青少年去一趟德国，他有一种很深的危机感，忧虑韩国年轻人对统一的热情大大下降。一个韩国学者在发言中谈到朝鲜第四次核试验时，也指出，现在韩国和国际社会习惯了韩半岛的分裂现状，他担心朝鲜第四核爆不会引起大家的特别重视。比如，在 “韩半岛统一大发”的研讨会上，虽然人数来了很多，但除了新闻记者外，笔者没见到一个年轻面孔。
总的来讲，在朴瑾惠上台后，韩国社会对统一的关注和重视比过去有所加强，这大概与他们意识到目前正面临着难得的机会有关。朝鲜衰败的现状或许会给韩国一个惊喜。但国际社会的现实决定了半岛的统一问题注定成为大国博弈的一个焦点，对此，处于夹心层的韩国无力改变。但在中美之间，韩国其实是谁也不信任，但谁也不敢真正得罪。在这里，“两面下注”和“倒向一边”的策略也许都行不通，这就是当前韩国的尴尬。
（本文作者邓聿文系知名专栏作家，中国政治观察者，致力于中国的改革和转型研究。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朝
韩22日在双方争议海域相互炮击，令韩国社会忧虑目前缓和的韩朝关系再起波澜。在朝鲜第三次核爆后，南北双方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同一天，一份以韩国专家学者为对象的调查结果显示，多数人主张韩国政府取消或缓和因“天安”号事件对朝鲜采取的经济制裁，以缓和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中俄日前发表的联合声明在谈到朝核问题时，重申六方会谈是解决朝核问题的唯一现实有效途径，并一致认为，该地区问题不应以武力方式解决，所有存在的问题应通过谈判解决。这说明，围绕朝核问题的博弈，将很可能形成中俄为一方、美日为另一方的局面，而作为当事者之一的韩国，则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不是，处境尴尬和微妙。这也正是笔者4月初访问韩国时得出的一个印象。
4月6日至9日，笔者应韩国未来政策研究院和news baro等机构的邀请，来韩参加有关学术交流活动，接触了韩国的学者、媒体人士、社会活动家、NGO负责人、宗教领袖以及政界人士等。
笔者的主要行程是参加两场学术研讨。一场是由未来政策研究院和news baro共同举办的“统一大幸运（大发）”会议，一场是由首尔大学统一研究院举办的“从中国的立场看两韩统一的未来”的学术讲座。前者面向大众，后者不开放。
第一个研讨会之所以取名“统一大发”，是为了呼应韩国总统朴瑾惠的讲话。朴瑾惠上台后，成立了直属总统的“统一准备委员会”，并提出了“韩半岛信任进程”构想，认为目前形势对两韩统一是难得的机遇，韩国社会应该为统一做好准备。“大发”在韩文中的意思不仅是会带来财运，而且是一种突然降临的财运，统一对韩国而言就是这样。
一个演讲者还向大家解释了“统一大发”的背景因素：一是朝鲜居民开始慢慢改变对韩国的印象，朝鲜民众也很喜欢韩国的电视节目；二是朝鲜经济不是纯社会主义的经济，而处于初期资本主义阶段，有自己的产权；三是朝鲜政权没有能力维持下去，朝鲜居民目前的生活水平是每人每月1美元；四是金正恩家族的统治出现了动摇。
从笔者与韩国各界接触，尤其是两场研讨会传递的信息来看，关于朝核问题和半岛统一，有这样几个印象：
其一，韩国学者之间，对统一的时间和方式有着不同的看法。
有的认为韩国统一是20年以后的事，因此要慢慢从长计议；有的认为就在当下两、三年，如果现在不抓紧促统，未来将更加困难；有的则认为可能既没20年那么长，也没两三年那么短，但要有紧迫感。
对于统一的方式，基本都排除武力统一（不过，在提问阶段，有观众对和平统一缺乏信心，他们指责演讲者纸上谈兵，强调要用武力收复朝鲜），有主张吸收式统一（大概是要和周边国家共同努力，取得支持）；有主张用联邦制方式统一；也有主张两德模式统一；还有主张军事上可采用两德模式（即急统一），其他方面则慢慢融合。
其二，朝鲜目前正处于政权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时期，随时会发生激变，韩国应该为此做好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尽管学者们对两韩统一的时间和方式观点不一，但对目前朝鲜政权陷于困境的看法则高度一致，都认为朝鲜政权随时存在激变，甚至有突然崩溃的可能。他们的依据是，朝鲜人民乃至军队，对金正恩的好感大幅下降。根据一位来自朝鲜在韩国东亚日报工作的朝鲜问题专家的说法，朝鲜80%的老百姓对金正恩不满。
不过，后来一位从事脱北者工作的韩国NGO组织的负责人告诉我，根据他的信息，应该是1/3朝鲜人对金正恩不满，1/3人支持金正恩，还有1/3看不出态度。也有学者认为，朝鲜未来会发生政权更替，但新政权不一定亲韩。另有学者认为，朝鲜当前的挑衅是阶段性行为，是在朝鲜极度不安的情况下，为掌握半岛主导权而有意挑起的。
鉴于朝鲜政权的脆弱性，他们都呼吁韩国政府和社会要改变过去的消极做法，向朝鲜民众传达统一的信息，恢复和加强对朝鲜的援助和交流，让朝鲜民众感受到韩国的善意，使他们认识到统一对其是有利的。当然，也有观点认为，基于过去韩国在援朝上反复的做法，现在恢复援朝也不能赢得朝鲜民心，但韩国的援助会让朝军慢慢改变对金正恩的忠诚。
其三，两韩统一已变成国际问题，需要得到周边大国的支持，尤其是中国的合作，但对中国的态度很复杂和纠结。
虽然韩国人普遍自尊心强，但学者们都认识到，如果没有周边国家的支持，尤其是来自中国的合作，两韩统一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主张和中国搞好关系，加强两国联系的观点在韩国学者中间还是占了主流。
不过，一些学者认为，半岛统一是两韩的事情，应该由韩国主导统一进程，言下之意是，中国可以帮助支持韩国，但不能把半岛统一的主导权让给中国；还有学者指出，中国不喜欢朝鲜拥核，但更不喜欢美国在中国周边驻军，因此，韩国要加强与中国的联系，但不应取消韩美同盟；也有学者主张，两韩统一后，为防范中国，美国必须留在韩半岛。
在首尔大学的演讲中，有学者提出，如果朝鲜突然崩溃，中国会采取什么措施？是不是军事介入，占领朝鲜？他们非常想探知中国对于朝鲜核武器的真实态度，多数学者认为，中国虽然反对朝鲜拥有核武器，但不会认真去阻止朝鲜核试验。一些学者则提出，周边国家都拥有核武器，包括日本也在开发核武器，为什么韩国就不能有核武器？若朝鲜的核武器落入韩国，中国是什么态度？在私下讨论中，韩国学者还提出，如果金正恩无视中国的一再劝告，中国会不会在朝鲜培养反动派，流亡海外的金正男会是中国的目标吗？政界人士则抱怨在中韩交往中，中国表现出的传统的大国思想，把韩国看作东夷。
看得出，韩国学者对中国的感情很复杂，从民族感情出发，不希望中国过多介入两韩事务，但从国际现实出发，又不得不接受中国在韩半岛的存在。也许个别韩国学者对中国有很深成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亲美的。事实上，如果说一些韩国学者反感中国的话，他们也同样反感美国。有学者就直言，美国并不会真心帮助韩国统一，美国其实是希望朝鲜拥有核武器和韩半岛分裂的，这样它就有理由控制韩国和日本，“赖”在韩国不走。根据笔者的观察，持此看法的韩国学者和民众其实不少。
其四，统一是中老年人关注的事，年轻人对统一的热情下降。
去年和今年的两次韩国之行，笔者的一个感受是，韩国年轻人对统一并不怎么关注，甚至有些漠不关心，倒是韩国上了年纪的人很焦虑。在韩的几天，是韩国外国语大学的一名大三女生为我翻译，我问她对两韩统一的看法，她说平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问题，她的同学和她认识的年轻人也很少讨论这个问题。
这也得到了韩国学者的证实。我认识的一个NGO负责人，他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培养韩国青少年的统一意识，每年都要带韩国青少年去一趟德国，他有一种很深的危机感，忧虑韩国年轻人对统一的热情大大下降。一个韩国学者在发言中谈到朝鲜第四次核试验时，也指出，现在韩国和国际社会习惯了韩半岛的分裂现状，他担心朝鲜第四核爆不会引起大家的特别重视。比如，在 “韩半岛统一大发”的研讨会上，虽然人数来了很多，但除了新闻记者外，笔者没见到一个年轻面孔。
总的来讲，在朴瑾惠上台后，韩国社会对统一的关注和重视比过去有所加强，这大概与他们意识到目前正面临着难得的机会有关。朝鲜衰败的现状或许会给韩国一个惊喜。但国际社会的现实决定了半岛的统一问题注定成为大国博弈的一个焦点，对此，处于夹心层的韩国无力改变。但在中美之间，韩国其实是谁也不信任，但谁也不敢真正得罪。在这里，“两面下注”和“倒向一边”的策略也许都行不通，这就是当前韩国的尴尬。
（本文作者邓聿文系知名专栏作家，中国政治观察者，致力于中国的改革和转型研究。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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