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bia Pictures/Everett Collection
电影《刺杀金正恩》剧照
邓聿文
美
朝眼下又掀起了一轮对抗。事情缘起于一部原本计划在圣诞节全球公映的影片──《刺杀金正恩》（英文名《The Interview》）。这部由索尼影业公司制作的电影，讲述的是美中央情报局雇凶刺杀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故事。此片引起了朝鲜的愤怒，而遭到网络攻击和安全威胁的索尼公司先是取消了全球公映计划，后来决定在部分影院放映该片。朝鲜的网络攻击行为引起了白宫的谴责，华府威胁对朝实行反击。12月23日上午，朝鲜的网络大面积瘫痪，疑是美国发动的网络攻击。
索尼影业的这部影片，用恶搞金正恩作为卖点，从美国来看可被视为一种美式幽默。但坦率地说，姑且不论朝鲜，这事放在很多国家可能也会引起一场外交纠纷。不妨做个假设，如果索尼制作了一部刺杀日本天皇，或刺杀法国现任总统奥朗德的影片，两国很难仅把这看做是一种讽刺而不通过外交或其他手段对公司施加压力，更别说伊朗或中东的君主国了。换言之，索尼的这个“玩笑”的确开得有些过分，想想当年英国作家萨尔曼•拉什迪在《撒旦的诗篇》中讽刺先知穆罕默德，被伊朗发出全球追杀令，朝鲜的愤怒可想而知。FBI上周五宣布，证据显示朝鲜幕后操纵了对索尼影业的网络攻击。
当然，理解不等于赞同平壤采取黑客攻击的方式。平壤这样做，可能还在于他们认为只是抗议阻止不了丑化最高领袖的电影公映。朝鲜与美国没有外交关系，更没有影响华府的外交手段，而此事又涉及到在美国看来是立国之本的言论和创作自由问题，即使白宫想干预，也无法像专制或威权国家一样下个命令就能让公司和影院取消公映。平壤对此或许难以理解。
除此外，朝鲜之所以对这部电影极为恼火，根本在于它触到了平壤政权的神经。对极权国家而言，领袖是国家主权的最高象征，也是维系政权合法性的最主要来源。侮辱领袖是绝不可以的，不论用什么方式侮辱领袖，皆是与这个政权和国家为敌。在自由国家文艺创作中很常见的对领导人的玩笑幽默等，在极权国家里也会被视为对神圣领袖的侮辱。极权国家的逻辑就是这样。
而且，朝鲜目前的人权问题以及金正恩被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公开点名批评并被刑事指控的事实，还有影片用刺杀的方式恶搞金正恩，都加剧了平壤的歇斯底里。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和联合国大会最近通过了朝鲜人权问题的决议，指认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应该为其祖父和父亲制造的大面积人道灾难负责。联合国安理会日前也将朝鲜的人权问题列入辩论议题，如果安理会通过该决议，对朝鲜政权和金正恩本人来说，可能意味着末日到来──除非金正恩永不出境，否则他就得接受国际刑事法庭的审判。尽管中国和俄罗斯的反对让安理会通过此项决议的可能性不大，即使如此，对平壤和金正恩也是如芒在背。
在这种情况下，电影《刺杀金正恩》的上映无疑会让全球民众将联合国对金正恩的刑事指控联系起来，从而对朝鲜和金正恩的形象构成巨大杀伤力，并反馈到国内。平壤固然可以对国内舆论进行严密封锁，一般民众获取不到这类信息，但特权阶层是可以接触到的。此外，平壤也担心，电影是否会诱导朝鲜现政权的反对者用暗杀方式对金正恩。金家前两代在他们的统治生涯中，都曾遭到暗杀威胁，不排除有人或组织从电影中获得灵感。所有这些，都会使平壤如临大敌，做出过激反应。
对索尼而言，其是有意如此还是不明白极权政权的逻辑，外界不得而知，但其“鲁莽”行为在为自己招致报复的同时，也使得美朝关系再次陷于紧张。
从保护言论自由的立场和国家利益出发，华府当然不会接受平壤的威胁和网络攻击，连奥巴马总统都亲自上阵，抨击金正恩是一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领导人，脆弱到会被一部讽刺作品激怒，要求军方网络战司令部拿出一系列可以用来针对朝鲜的进攻性方案。华府可以采取的反制措施包括网络袭击，金融制裁及重新把朝鲜列入支持恐怖主义的政府名单。针对华府制裁，平壤自然不甘示弱，威胁正在发动一起对抗美国的行动，将在包括核武、网络战等所有战争领域对抗美国，并对白宫、五角大楼和整个美国本土发起大胆行动。
朝鲜的口头叫嚣自有一种特有的虚张声势。然而对美国而言，它也面临着难题，既要采取能让朝鲜引起注意的行动，同时又要把握好尺度，不能激化业已紧张的美朝关系。美国最近改善了同古巴的关系，未尝不想改善同朝鲜的关系。如果华府在评估平壤政权一时还垮不了的情况下，改善对朝关系可以离间中朝。因为对于机会主义的平壤来说，它一直在寻找能够摆脱北京控制的替代对象，而华府是其首要目标。如果美国能够改变对朝态度，这正是平壤求之不得的。所以，从平壤来说，它也不想把朝美关系搞砸，尤其在目前中朝关系冷淡的情况下。
若把朝鲜逼急了，对美国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对抗。不对称既表现在美国超强的网络战能力，也表现在朝鲜可以利用不对称的手段反击美国。朝鲜虽然各方面比美国落后，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美国不可能在各个领域都做到天衣无缝，一旦朝鲜决定实施网络或其他手段攻击美国，华府将防不胜防，除非美国彻底摧毁朝鲜的网络战能力。
华府不是没有这个意图，根据英国《卫报》的报道，奥巴马政府官员称，“我们正在寻求的是一种遏止行为，一种能瘫痪他们发动袭击能力的东西”，这也是美国寻求中国帮助的原因所在。
在美国看来，美中之间虽然在网络安全上存在争议，双方互相指责对方损害自身安全，但鉴于朝鲜对索尼的网络攻击是通过中国运营的网络，以及中方对朝鲜所具有的实际影响力，中国有责任和美国一起来遏制朝鲜的网络战。以美国的网络战能力，是可单独瘫痪朝鲜网络的。但美国不想这么做，因为这必然会涉及中国主权，从而导致北京不快，若中美为此打起嘴仗来，或许正是平壤需要的结果。另一方面，美国在朝网络战问题上拉中国合作，可能还出于以下考虑：即对于朝鲜这个不按常理和规则出牌的“无赖”国家，美中作为负有维护全球和平使命的两个大国，不能让朝鲜的网络攻击行为肆意发生，这对全球网络安全会造成重大威胁；而且，美中在此事上合作也正可探讨网络安全的“交通规则”，建立起双方可接受的网络安全适用规则。
尽管中国政府对今年早些时候美国指控几名中国军人发动对美企业黑客攻击的反应也非常不满，但应该理解华府的上述考量，对其请求估计不会完全拒绝。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的有关回应就未明确回绝美方的这一请求，相反，称“不支持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从事网络违法犯罪活动”，这实际可看作是对朝鲜借道中国实施黑客攻击委婉表示不满。鉴于中朝关系，中国不会明确配合美方在网络问题上去遏制朝鲜的要求，以免两国关系进一步受损，但中国可能会私下劝告朝鲜，让其放弃网络攻击行为，至少是有所收敛。另外，中国很可能会借美国请求的机会，恢复两国中断多时的网络安全双边会谈。如果中美建立起了两国都遵守的网络安全交通规则，比起共同遏制朝鲜的网络战来，意义更大。
从美朝这回的对抗来看，显示两国改善关系之难。除了根深蒂固的相互不信任之外，还在于美国民间的行为不受华府控制，美国民众无疑对平壤政权和金氏家族是没有好感的，所以，保不准什么时候做出让朝鲜难堪之举动，从而扰乱华府已有规划和部署。像这次由索尼电影引起的朝鲜网络攻击，华府肯定事先没料到。
（作者邓聿文，知名专栏作家，中国政治观察者，致力于中国的改革和转型研究。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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