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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年五月的汶川地震夺去了近七万条生命,也改变了当时在四川大学就读国贸专业的母子健的人生轨迹。六年后,他拍摄的地震题材纪录片《独•生》(One Child)入围了2015年奥斯卡学院奖最佳纪录短片的候选名单。最终提名将在1月15日公布,母子健有望成为获得这个单元提名的第一位中国大陆籍导演。

不同于大多数描写地震惨痛的纪录片,《独•生》讲述的是三个失去了唯一孩子的家庭在震后修复伤疤的不同方式。“独生”两字既寓意着独生子女,也暗示着失独父母们下半辈子面临的孤独人生。

母子健
2014年6月,母子健出席学生奥斯卡(Student Academy Awards)颁奖典礼。
1988年生的母子健是北川人,十岁时举家搬去绵阳,父亲曾经是北川中学的教师。川大本科毕业后,他前往纽约大学攻读新闻纪录片专业,用暑假四个月的时间拍摄了《独•生》,作为他的毕业作品。今年五月,他凭借这部影片在学生奥斯卡(Student Academy Awards)评选上夺得了最佳纪录短片的铜奖。

《华尔街日报》中文版编辑黄梦琳近期采访了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工作的母子健,重温那场灾难带给当地的改变。以下为经过编辑的采访内容摘录:

黄梦琳:为什么要拍一部关于汶川地震的纪录片?

母子健:北川作为当年地震的中心,有很多后来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国家和政府在灾后重建上花了很多心血,但是你也可以看到,有很多地方是政府帮不上忙的。同时,因为当地人缺少途径和条件,我们在震后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都是外地人过来了解我们的故事,把我们的诉求、愿望、希望和绝望讲给外界。我们一直是被解释的,没有自己发出声音的渠道,而外界的报道毕竟是有限的。当他们撤出震区后,大家的关注和热情都会转移。所以我觉得到最后还是得我们当地人自己向自己解释,我们从地震中学到了什么,这个事情对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说白了,还是得自救。

同时,我还有一个很强的夙愿:我是北川受到了最好教育的那拨人,所以我决定学新闻,把这里的故事讲出来。我是那儿的人,我能接触到当地最原始的情感,这些都是我的优势。

黄梦琳:是什么让你选择了“失独”这样一个视角?

母子健:我是2012年暑假回到北川拍摄这部片子的,那时地震已经结束三年了,所以我没有办法拍到大家都还在创伤中试图恢复的那个状态。特别是北川,之前的老县城已经被遗弃了,大家都搬到了新县城,躲在由政府补贴的单元房里。我当时走在街上,感受最强烈的就是,满大街都是抱着新生儿的妈妈,很高兴的样子。对地震后失去了独生子女的父母来说,能够再生出小孩的人看起来会有点炫耀的样子,而生不出小孩的基本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这个感受非常的明显,这样的对比也让北川显得极富戏剧性。因此我当时就决定寻找两种人,一种是地震之后重新再生育的家庭,另一种是暂时还未再生育,但是一直在试图寻找机会。我通过家人的介绍找到了13到15个家庭,最后才锁定了我片中的这三个。(作者注:《独•生》中的三个家庭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的状态──成功再育新生儿的青年父母,寄希望于领养的中年父母,以及一名同时失去丈夫孩子只能将人生寄托于宗教的寡妇。)

我也是独生子,所以我对这个题材的感受很强烈。我拍的是地震,是受到地震影响的人,但这个影响的核心本质是关于中国人对家庭的观念,是关于家长和小孩的关系。所以我觉得比起拍摄地震本身,这是一个更有时间价值的题材。

母子健
《独•生》剧照

黄梦琳:你觉得孩子对中国和外国家庭的意义有何不同?

母子健:在国外生活学习,在和外国朋友交往的圈子里,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我作为一个独生子跟她们不一样的地方。这不是因为语言或文化的背景,而是我们处理欲望的方式,我们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的方式。因为我们中国大部分的小孩都是独生子女,所以整个社会渐渐地就有了一种不同的秩序,在家庭内部,家长与孩子的关系也显得非常的极端与微妙。

极端是说中国父母会把所有资源都投注在孩子身上,包括物质和情感,因此这样的关系就变得很脆弱。一旦失去了孩子,父母的生命就失去自己的意义了,因为对中国人来说,有了孩子之后,生命的意义基本是延续在孩子身上的。

《独•生》其实也是在反思计划生育的政策对我们家庭造成的影响。说实话,我们从来就是个没有太多安全感的民族,这一点也体现在爱存款上。因为一直以来国家都很强势,而人民很弱势,所以整个社会是没有安全感的。同时我们又只能有一个小孩,这是加剧家庭脆弱的一个政策。这个政策不像其它政策能造成类似环境污染、示威游行这样显而易见的后果,但是它根深蒂固地改变了我们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

黄梦琳:你的作品是如何一步步进入奥斯卡学院奖候选名单的?

母子健:纪录短片单元(Documentary Short)是奥斯卡为数不多的几个短片单元之一,其余的都是绝对的大制作。要获得这个单元的送片资格需要满足以下三个条件之一:一是要么拿到奥斯卡官方认证的大约20个纪录片电影节的最佳影片;二是要么有强大的商业背景,要在一些主流报纸上有广告和影评;最后一个就是拿学生奥斯卡。我运气非常好,相当于是拿外卡参赛的。目前候选名单中共有八支影片,据往年的经验,一般会有大约五支影片杀入最终提名名单。

黄梦琳:中国本土纪录片怎样才能引起全球关注?

母子健:我在参加学生奥斯卡评选时做了个放映,来了很多组委会的人(Academy members),他们看完后的印象是,很少看到中国人自己拍的关于中国的片子。他们之前看到的大多数关于中国的东西都是外国人拍的,但不论这些导演怎么保持客观中立,他们的视角是跟我们中国人不一样的。而中国人拍的东西呢,很难在离开中国的文化土壤后还能保持鲜活,会在翻译过程中遗失掉很多精华(lost in translation)。

国内有很多很优秀的独立纪录片导演,但他们拍的很多题材在外国人看来是缺乏文化背景的。这些作品能让关注它们的人看懂,让当地人看懂,但是一旦脱离了环境,他们讲故事的能力是很弱的。我觉得纪录片讲究的是它的社会影响和社会参与,但我们中国导演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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