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总统祖马(Jacob Zuma)周四宣布,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在位于约翰内斯堡的家中去世,享年95岁。曼德拉曾是积极投身反种族隔离制度的活动人士,后来成为在实现了民主的南非使各方团结在一起的总统。同时他也是全球种族和解的一个象征。曼德拉去世前在比勒陀利亚的一家医院长期住院治疗。

祖马在国有电视台发表讲话说,他平静地走了,此时此刻我们悲痛万分。我们的国家失去了它最伟大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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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曼德拉的一生
在截至9月份的近三个月中,曼德拉一直在住院治疗,最初是因为肺部感染。这位南非首位黑人总统曾因反对少数白人执掌的前政府而入狱,在近30年的牢狱生涯中,曼德拉染上了肺结核,之后一直在与一系列不断加重的病痛作斗争。

曼德拉出院后,南非官员曾说,曼德拉仍处于“危急但稳定”的状态。但对其充满敬仰的全国人民和全球支持者开始不得不接受他病危的事实,同时他的一些家人近日承认他的病情危重。

尽管曼德拉1999年卸任总统之职,但在经历了艰难的经济和政治变革的南非,他仍是一个国父般的人物。南非的经济增速只有2%,远远低于政府提出的7%的目标,年轻人失业率接近80%。近年来,在居民主要为黑人的城镇,围绕糟糕的公共服务和就业机会的缺乏爆发了抗议活动。南非很多在1994年实现民主制后出生的黑人年轻人开始将失望的情绪发泄到现政府头上。现政府由曼德拉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党(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 简称:非国大)领导。

曼德拉在狱中开始成为反种族隔离人士的号召力人物。1964年他被判终身监禁后,在狱中度过了逾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岁月,其中大部分时间被关押在开普敦附近罗本岛(Robben Island)上一个戒备森严的监狱里。

到1990年他在另外一个监狱被释放时,局势已经扭转。南非已经成为一个贱民国家,曼德拉将领导他的国家迎来一个推翻了种族主义政府的世界。

由于德克勒克(F.W. de Klerk)当时担任南非总统,曼德拉愿通过艰苦谈判来废除这部白人统治政坛的机器。德克勒克与其他反种族隔离官员曾在狱中秘密会见过曼德拉。那些谈判为1994年南非诞生第一位黑人总统──曼德拉本人,奠定了基础。

曼德拉接手的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他将这个国家从内战的边缘拉了回来,建立了一个全国统一政府,废除了种族隔离制度,制定了新宪法。从人权角度而言,这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宪法之一,例如禁止以性取向歧视他人。南非后来成为非洲大陆第一个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国家。

曼德拉支持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以特赦换真相的方式加速了南非种族冲突的终结,这也成了世界其它国家结束看似棘手冲突的模式。东帝汶、利比里亚和秘鲁都是愿效仿南非的国家之一。

那个时候,曼德拉的艰巨任务,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要找到白色恐怖和黑色希望的中间地带。但同时他也需要调和非国大内部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纳尔逊·曼德拉记忆中心(Nelson Mandela Centre of Memory)的历史学家哈里斯(Verne Harris)表示,当时一些有影响力的非国大领袖希望在选举获胜后对白人采取更为强硬的态度,另一些人则主张征收财产税以加速南非国民资源的再分配。该中心存放着这位前总统的档案资料。

哈里斯说,当时有很多人为“爱之深则应责之切”辩解,觉得不能便宜了他们。他说,和解的确是适合南非的良策,但我们忘了,这并不是当时探讨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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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民众悼念曼德拉
活跃在公众领域的60年时间里,曼德拉并不在乎其立场的急剧转变。他最开始相信甘地(Gandhian)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但当罢工和抗议看似徒劳之后,曼德拉组建了一支破坏者小分队。他认为应该忠诚于非国大,但在斗争出现转折点时却采取了单方面行动。他主张将南非的矿山国有化,但当这个主张可能会使南非举步维艰的经济丧失亟需的资本时,他改变了态度。

即使偶尔冒出来的一些曼德拉的批评者也开始把曼德拉看作是是凝聚非国大、甚至是后来凝聚整个南非的粘合剂。

南非种族隔离时代的总统、将在南非第一次民主选举后就任曼德拉政府副总统的德克勒克说,他以前的这个劲敌在谈判时可能会很无情。但他俩却能让将那些对前景看法截然不同的支持者接受和解方案。1993年,德克勒克与曼德拉因促成南非的民主转型共享了诺贝尔和平奖。德克勒克在2012年的一次演讲中说,这位身高六英尺四英寸(约1.83米)的前拳击手有名望和力量将那些倔强的支持者团结在一起,哪怕是处于最困难的关头。

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Rolihlahla Mandela)出生于1918年7月18日,“纳尔逊”是他上学后添加的南非科萨人腾布王朝的一酋长的名字。他在特兰斯凯(Transkei)的一个小村子里长大,村房用泥巴制成,茅草覆顶,屋里的地板是抹着牛粪的土地。女人在家种玉米、南瓜和豆子,男人远在外面为白人拥有的农场或矿山打工。那时南非是个由布尔人(白人欧洲移民)新建立起来的一个国家,黑人几乎没有权利可言。

曼德拉是他的家庭中第一个有机会上学的人,并最终在南非繁华的商业中心约翰内斯堡开始攻读法学学位。他曾希望在南非的本地事务部(Native Affairs Department)谋得一个公务员的工作,这在当时差不多是一个黑人可能怀有的最大梦想。

曼德拉在自传中写道,争取民权的过程包含了一次次轻蔑、一次次侮辱和无数个已被遗忘瞬间的不断积累,正是这些令我愤怒、反抗并渴望打破这个使我的人民陷入贫困的制度。

他参加了非国大并帮助成立了非国大的青年团(Youth League)。在作为政治活动家的初期,曼德拉对白人共产党员抱有深深的怀疑,担心他们会接管黑人的解放运动。他曾试图将共产党员从非国大中驱逐出去,但这一动议最终受挫。据曼德拉在自传中描述,还有一次,他曾冲上一个共产党会议的讲台,撕毁标语并抢夺麦克风。后来曼德拉变得更加成熟,甚至将南非共产党视为重要盟友,并赞同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但与非国大的其他许多领导人不同,曼德拉与国内的马克思主义者在思想上一直保持着距离。

曼德拉写道,我相信纯粹的非洲民族主义才能解放我们,而不是马克思主义或多种族制度。非国大逐渐成为了抵制种族隔离的核心力量。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是在1948年南非国家党(National Party)执政后推出的。这一制度将种族歧视列入法律,禁止异族通婚,规定种族分居,并要求所有南非人进行种族登记。

对于这些新规定,曼德拉参与领导了一系列罢工和示威游行,在这一过程中示威者使用了专为白人准备的设施。由于参与领导了这些运动,曼德拉有三年的时间都被禁止在公开场合露面,直到1955年。之后的一年,曼德拉和其他几位非国大成员都受到了叛国罪以及阴谋推翻政府的指控,这种指控最高可被判处死刑。

但审判被推迟,到1961年所有被告人都被无罪释放。多年来与政府当局的对抗,包括1960年的沙佩维尔大屠杀(69名抗议者被警察杀害),促使曼德拉放弃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承诺。他组建了一支破坏者小分队,并开始地下活动。为了伪装身份,曼德拉假扮成厨师、司机以及身穿蓝布工装裤、佩戴圆眼镜的园林工人。

曼德拉于1962年被捕,并因煽动罢工而受到了审判。在长达四个小时的陈述中,曼德拉并没有为自己辩护,而是对种族隔离制度进行了控诉。这篇讲话后来成为后种族隔离时代的纲领性文件之一。曼德拉最终被判处五年监禁。

几个月后,由于警方在对约翰内斯堡一个农场的突袭中找到了有关南非游击战的计划,曼德拉受到了蓄意破坏以及阴谋推翻政府的指控,而这是一项死罪。这一次,曼德拉与其他七名非国大成员被判处终身监禁。

在著名的利沃尼亚大审判开始时,曼德拉发表了另一个长篇演讲,并以他对一个新南非的愿景作为结尾。他表示愿意为建立一个新南非而牺牲自己的生命。

他说,我一生专注于非洲人民的斗争。我反抗白人统治,也反抗黑人统治。我怀着能让所有人和谐平等的民主自由社会的理想。这是我希望能为之而活、看到它实现的理想。但如果需要的话,这也是我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理想。

当时46岁的曼德拉在罗本岛度过了随后的18年,该岛曾经是隔离麻风病人的地方,后来被改为安保极为严密的监狱。

他进入罗本岛时还是一个未能推翻政府的激进分子,然而出狱后却成为了一名领袖人物,成功地在种族和平与和谐平台上构建了一个新国家。曼德拉后来认为,是监狱让南非未来的领导人们联合起来,让他们有时间讨论分歧、打造一个集体意志以坚持下来。曼德拉自学了南非白人使用的荷兰语,用这种语言感化他的看守,并获得了更好的待遇,这是显示他将如何跨越政治和种族分歧的早期信号。

然而整体上,监狱里的条件非常严酷,而且种族隔离的程度也与整个国家一样。黑人低人一等,在采石和收集海藻时被迫穿着短裤──这是小男孩的装束。在向监狱长争取穿长裤权利的斗争中,曼德拉被关了几个星期的单独禁闭。然而他在狱中进行的最大斗争是为了反种族隔离运动的存续,而且他是与其他政治犯一同抗争。曼德拉说,他学到的是团结起来分享信息、忍受困苦、反抗破坏人文精神之举的价值。在监狱之外,南非的斗争已经越来越暴力。非国大成员和其他反种族隔离的斗士遭到逮捕、扣留和折磨。曼德拉超越了无组织的自由运动,将运动推升至又一个高度。

曼德拉组织了绝食抗议,要求改善监狱环境,并通过将信息藏在饭碗、火柴盒或马桶座圈底下与其他非国大成员保持联系。

他后来在自传《漫漫自由路》(Long Walk to Freedom)中写道,独自一人抵抗会非常艰难,乃至不可能。但当局最大的错误是将我们关在一起,因为在一起之后,我们的意志更坚定了。

曼德拉最伟大的贡献是在他入狱期间决定开始与种族隔离政府谈判。当时南非的种族隔离政府在国际上越来越孤立,正在寻求出路。南非的谈判秘密进行,曼德拉并未告知他在非国大的同志。

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有时领导人必须先于集体做出行动,前往新的方向,坚信自己引领的是正确的道路。

随后是历时五年的秘密谈判,曼德拉面对众多官员,最终与南非总统德克勒克进行了谈判。1990年,德克勒克在向议会发表的开幕讲话中取消了对反对党的禁令,并宣布释放包括曼德拉在内的政治犯。南非白人领导的德克勒克政府和曼德拉领导的非国大等反对党随后展开谈判。

德克勒克当时称,靠暴力解决问题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重建国家以及和解的大幕正在拉开。

1990年2月11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曼德拉在这天重获自由。他走出监狱大门,向聚集在门外欢呼迎接他的民众举起拳头。

许多白人也支持曼德拉,加入了要求当局释放曼德拉的抗议活动。即便如此,种族隔离的阴霾仍然笼罩在南非黑人的心头。

南非的黑人继续组织抗议活动,种族间的紧张关系一触即发。英卡塔自由党(Inkatha Freedom Party)主要为祖鲁族的支持者们手持枪械、刀具,与非国大成员展开血腥巷战。当曼德拉希望政府摒弃互相猜忌和差异化的时候,南非正陷入暴力冲突的混战。对话的希望就这样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1990年3月警察在约翰内斯堡郊外朝手无寸铁的抗议者射击,造成12人丧生,这件事让曼德拉拒绝与种族隔离政府接触。曼德拉说,当时他告诉德克勒克,一边说要谈判、一边却对人民举起屠刀,这样的事他做不到。南非过渡政府运转四年之后,于1994年4月27日举行大选,这是南非历史上首次达到选举年龄的男女都可参加的大选。曼德拉在此次大选中当选为南非总统。

1996年,曼德拉与其妻子温妮·曼德拉(Winnie Mandela)离婚。温妮也是一位反种族隔离的知名斗士,但她被指牵涉侵犯人权及腐败,导致声名受损。曼德拉自责在被囚禁的20年中未能陪伴家人,令温妮独自一人抚养子女。

1992年宣布离婚的新闻发布会上,曼德拉对媒体表示,他自己从不后悔和温妮相持相伴走过的光阴,但事态已不受掌控。在被囚将近三十年后,曼德拉在许多人的心中已俨然一位政坛圣人,他本人则对这种顶礼膜拜不以为然。他在自传《与自己对话》(Conversations With Myself)里提到了1975年他从监狱写给温妮的信,其中写道,不要忘了,一个圣人也只是一个不断赎罪的有罪之人。但通过与德克勒克达成妥协,从而和平终结了白人统治,曼德拉为解决南非之外其他地区的冲突树立了新的标杆。他向世人展示出,一个因种族、人种、宗教暴力和仇恨而分裂的国家也可以团结起来,即使斗争进程比大多数人期望的更为痛苦、也耗费了更长时间。

与许多被誉为英雄和自由斗士的非洲领导人不同,曼德拉只担任了一届总统便急流勇退。他以自己的名义成立了三个基金会,致力于保留南非反种族隔离斗争的历史。他在80岁生日时迎娶了第三任太太格拉萨·马歇尔(Graca Machel),在约翰内斯堡树木茂盛的郊外一所大房子中颐养天年。

人生中的最后几年曼德拉基本退出了公众视野,在东开普省库努的一个小山村里含饴弄孙。此处离他出生之地不远。

曼德拉到医院就诊的消息引发政府和媒体的担心。这种焦虑反映出南非群众仍然急切想知道曼德拉现况的心情。这位成为南非首位黑人总统的前政治犯改变了世界看南非的方式,也扭转了南非人对其自身的看法。

Peter Wonacott

(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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