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罡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将自己就任中国最高领导人后首个出访的国家定为俄罗斯，有媒体认为他这么做是要向美国做出某种姿态。若果真如此，上世纪70年代以后曾经成为国际舞台上一大景观的中美苏“大三角”关系俨然又有了再出江湖的迹象。虽然俄罗斯目前的国力和全球影响力已经无法与当年的苏联同日而语，但从中国设计的大国战略对俄罗斯的重视可以看出，在当今世界，俄罗斯仍然是任何有大国抱负的国家回避不开和忽视不了的一个重要国家。其实在近现代史上，俄罗斯(以及苏联)一直扮演着大国克星的角色，纵观英、法、德、美等曾先后称雄世界的强国，但凡能够与俄罗斯或前苏联维持住斗而不破关系的，就能在大国博弈中保持较为有利的地位，并能在不利于己的竞争局面下转危为安；反之，如果凭借自己占据的强势地位与俄罗斯或苏联撕破脸，最终失败的往往是自己，拿破仑时代的法国以及威廉二世和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都已证明了这一点。
当拿破仑大帝在欧洲大陆所向无敌时，统治俄罗斯的却是很可能患有精神病的古怪沙皇保罗一世。拿破仑当然看不起这个对手，于是他挟降服普鲁士和奥地利之余威挥师东进，但结果却是强大的法军被坚壁清野的俄国人拖进了冰天雪地中。此次征俄的大败也直接导致了拿破仑帝国的倾覆，而俄罗斯却借此一跃成为主导欧洲大陆的一流强国。
大约100年后，威廉二世统治下的德国崛起为欧洲第一强国，而这时德国在统一和崛起过程中一直小心巴结的俄罗斯却江河日下，甚至在日俄战争中败给了为欧洲列强所看不起的日本。于是年轻气盛的威廉二世抛弃了老宰相俾斯麦坚守多年的联俄政策，把俄罗斯逼向了英法阵营，这直接导致德国在此后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处于东西两面受敌的窘境。虽然在东线战场的对俄作战中取得了一系列胜利，但最终依然被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所拖垮。而可悲又可叹的是，此后崛起的希特勒德国竟然重蹈覆辙，它看到因上世纪30年代大肃反而自废武功的苏联在国际上处于孤立无援状态，于是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入侵苏联，其结果是德国再次被俄罗斯大地的严冬打断了脊梁。
相比之下，英国和美国在与俄罗斯及苏联周旋方面就做得比较成功。虽然拿破仑帝国覆亡后俄罗斯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英国最主要的全球竞争对手，日本能在远东崛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英国要扶持它以抵御俄罗斯的扩张，但在德国变得日益咄咄逼人之后，英国却能及时调整政策与俄罗斯修好，从而将最大对手德国推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二战结束后美苏两国成为主导世界舞台的全球双雄，但美国一直避免在世界热点地区与苏联发生直接冲突。在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发出了明确的改革信号后，里根总统与戈尔巴乔夫1986年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举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会晤，为结束冷战开启了大门。
从以上这些历史事实中我们或许可以得出两点结论：其一，俄罗斯(及苏联)是个善于做出“应激反应”的国家，在遭遇拿破仑及希特勒毁灭性打击前，它其实都恰好处于国力比较软弱的时期，这从俄军及苏军在与拿破仑和希特勒军队交战伊始的节节败退中就可看出。但这种空前强大的打击往往也会使俄罗斯民族迸发出令世人惊异的巨大活力，并使其一举摆脱此前的沉闷状态，再度恢复强大。其二，俄罗斯自从以统一国家的形态登上世界舞台后，似乎就具备了凤凰涅槃般的不死魔力，法国、奥地利、英国、德国、日本这些曾经在世界舞台上与俄罗斯竞逐大国地位的昔日强国，如今全都放弃了争霸全球的野心，而俄罗斯几经沉浮目前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大国雄心。世界之所以不能忽视、不敢忽视俄罗斯，这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
那么，俄罗斯能够持续维持强大的魔力究竟来自哪里呢？地理因素或许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在中国历史上，北方蒙古草原上一茬接一茬不断崛起的游牧帝国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噩梦，这倒不是因为中原王朝在与草原帝国的较量中从未占据过上风，而是当你占据上风时，由于地理原因所致，你很难深入到它的腹地去对其造成毁灭性打击，即便打击得手也难以持久占据它的地盘。所以，草原帝国在与中原王朝的对峙中总是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从而在冷兵器时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对中原王朝维持着相对的强势。近现代史上俄罗斯及苏联与那些欧洲强国间的关系也与此有类似之处，拿破仑和希特勒之所以折戟俄罗斯，那里冰天雪地的严酷自然环境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结束，草原帝国所享有的战略优势也随之土崩瓦解。我们是否可据此推想，在人类已经进入核武器时代并且很可能即将迈进太空战时代的当今，那个曾经让拿破仑和希特勒兵败垂成的俄罗斯严冬将不再成为俄罗斯据以阻挡外敌的强大战略屏障？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也将永远不会恢复其历史上的全球大国地位？
单从地理因素看，这个推论似乎可以站住脚，但结合俄罗斯民族的特性看，事情却可能没那么简单。正如前面所说，俄罗斯是个善于在巨大的外力打击作用下迸发出强大反作用力的国家，那种想趁其处于疲弱状态对其施加毁灭性打击的外力，往往却反而帮助俄罗斯摆脱了疲弱、重新一跃成为世界强国。这一点恰恰是俄罗斯不同于历史上称雄蒙古草原的那些游牧帝国的地方。匈奴遭受汉朝、突厥遭受唐朝、蒙古遭受明朝的强大打击后都元气大伤，没有哪个能够借力使力再度成为称霸中国北方草原的帝国。所以说，俄罗斯在历史上持续维持强大的原因肯定与地理因素有关，但绝不仅止于地理因素。
或许，人类目前的历史经验和想象力还远不足以对俄罗斯的未来前景作出准确的预测。实力已经大为缩水的俄罗斯在当今世界的大国博弈中之所以依然是一个谁也无法轻视的重要国家，除了其庞大的核武库和军工生产能力外，应该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本文作者刘罡是《华尔街日报》中文网编辑兼专栏撰稿人。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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