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睿
迪
斯尼出品的Paperman拿了今年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片长只有七分钟,从情节到制作都是最简单的黑白动画。故事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一个年轻男人在火车站台上遇到一个年轻姑娘,一阵风让她的唇印留在他的文件上,当然也留在他的心上。他偶然发现姑娘在对面大楼里面试,他把所有的文件折成纸飞机,却没有一架飞到了姑娘边上。他以为他们永远走散了,这些纸飞机却组成纸人,一步步推着他走向命运,直到他们在同一个站台上重逢,就像村上春树那句到处流传的总结:“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很容易辨认出故事的背景地是纽约,似乎曼哈顿的高楼下最适合发生这些说不清是浪漫还是烂俗的情节。《安妮•霍尔》里伍迪•艾伦和黛安•基顿在布鲁克林大桥的黄昏里散步,黛安•基顿说出经典的安妮•霍尔式口头禅“ladida,ladida”。名字明明是《西雅图不眠夜》的故事也要让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最后在帝国大厦上接吻。伍迪•艾伦在《曼哈顿》的片头旁白里说,“无论是什么季节,纽约都是一座在格什温的美妙曲调下黑白相间的城市”,背景音乐就是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还是黛安•基顿,他们还是在桥下散步,只是换成了皇后大桥,两个人坐在桥下的那一幕几乎成为了纽约的明信片。
不过这个公开上演了那么多美国爱情故事的城市,似乎正在像美国一样“走向单身”。这么说是因为看完Paperman的第二天我偶然翻到一篇报道,介绍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Klinenberg写了一本书,名字正是《走向单身》(Going Solo: The Extraordinary Rise and Surprising Appeal of Living Alone),书里的研究表明美国有超过一半的成年人正处于单身之中,曼哈顿更是被作为重点指出有一半的家庭是单亲家庭。Klinenberg感慨,与其说美国人只能单身,不如说他们更愿意单身。一个接受采访的人说,他选择单身,因为那样他就不用操心别人的事情了,所以这篇报道的开头用了萨特的名言:他人即地狱。
社会学调查总是让我疑惑,因为谁都不想自己的人生被一个个百分比概括。我拿不准纽约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人单身,因为这个城市里我认识的人不过寥寥无几。但在我住的这栋HOUSE里,除了我们一楼这对夫妻,的确统统都是单身:一个单身房东和一男一女两个单身房客。有一天房东开车载我们去海边吃自助餐,路上她像操心自己女儿一样操心那个当了她八年房客的台湾姑娘,问我们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
台湾姑娘是注册会计师,圆乎乎的脸蛋清秀可爱,一下雪就默默替我们在门前扫出一条路,过年的时候送给我一盒韩国蛋糕,除了个人选择我想不出为什么她会是单身,就像在北京的时候我也想不通身边为什么会有那样多单身姑娘。但她就是如此,在美国的报税季里早出晚归,我常常会替她签收网购箱子,从标签来看也就是一些护肤品和保健品,偶尔有几件衣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穿高跟鞋。
房东为几个房客制定了详细的推垃圾箱值日表,但我们总是尽可能把这件事包了,因为公平地说,他们实在不制造什么垃圾。二楼的男孩在著名的帕森斯设计学院里读书,身为Tom Ford、Marc Jacobs以及Jason Wu的校友,理论上来说他是以后有可能为总统夫人设计礼服的人。但在他不上课的时候,我总是能听到他在12点开门出去,又在15分钟后回来,手里拎着三菜一汤的中式盒饭。单身内外的人免不了互相打量,眼光里说不清是混杂了艳羡还是同情,也许彼此都有一种“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的优越感,有时候我会好奇他们在看到我们扔出的那一袋袋厨房垃圾时,是不是会想:天啊,多么可怕的婚姻生活,不过是在做完这一顿饭之后等待做下一顿饭,然后制造出这些肮脏的垃圾。
美剧《欲望城市》里Carrie被杂志请去拍曼哈顿知名单身女郎封面,她以为她的照片上会印着“Single and Fabulous!”,结果最后变成了“Single and Fabulous?”,那个问号重重打在她的心上。但对于那些失去单身的人来说,如果把Single换成Married,到底应该用感叹号还是问号结尾,也许同样是一个问题。我看过《欲望城市》的原版书,和电视剧的大团圆结尾不同,书的最后一句话是Mr Big is happily married,Carrie is happily single。你看,不是每个单身与否的句子,都需要用强烈的标点符号结尾,有时候它不过是一个平淡的句号而已。
(本文作者李静睿,以前是记者,现在毫无目的地暂居纽约。微博名"阿花的伊萨卡岛",取自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诗《伊萨卡岛》: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文中所述仅代表她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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