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a Choi
上个月，小儿子缺了七天的课。让他这么做，我有些担忧。这学期，他的学习态度很不错，表现出了很高的积极性，也取得了令人满意的进步。然而，突然间的一个电话导致他错过了好几天的课程和测验。那天晚上，我们接到了来自英国的紧急消息，我的婆婆病得很重。今年大部分时候，她的身体一直都非常健康，可是就在那一晚，医生却说她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星期的时间。我们必须在几小时内做出决定：到底是去英国看望她并期望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还是呆在上海？
住的离家人很远的麻烦是，紧急消息常常都是通过电话通知的。家里有一部固定电话，海外的家人都通过它来联系我们。每当电话铃响起，我常常不敢去接电话。过去几年，这部电话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悲伤的消息。四年前，我的母亲从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父亲刚刚去世。这一次则是手机给我们带来了这个坏消息。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家人没有向我提起过有关死亡的事情。我的父母总是试图保护我和兄弟姐妹们不要接触到死亡。他们从来不带我们参加葬礼或是公开谈论他们熟人去世的消息。我的祖父和外祖父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去世，因此当我还是孩子时，我从未经历过近亲去世的事情。我只在长大成人后目睹过一个朋友以及祖母与外祖母的去世。
而我的孩子却已目睹过两位亲人的去世。现在，他们又要与祖母告别了。在离开上海之前，我先提醒儿子道：“要带上参加葬礼的黑衣服。”
当我们乘坐的航班终于在机场降落时，我们得知我的婆婆依然在世，这让我们松了一口气。我们直接赶到医院探望她，她还能和我们说话，但是非常疲倦，看上去我们一离开她就会睡着的样子。
几天后，我们又来到医院时，婆婆的身体更加虚弱，也更加疲倦。我们很清楚，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最后她不再醒来为止。尽管儿子在医院的时间不到30分钟，但他还是能够亲眼看到祖母病危意味着什么。不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在草坪上踢球或是玩乐高积木。在他闲玩时，我心里也有些嘀咕。他可是缺课了呀，他应该在做家庭作业呀。日后返校时，他会落下很多功课，他还能补回来吗？
这种想法让我感到愧疚。作为一个五年级的学生，缺一星期的课并不会毁掉他的学业。什么是更重要的呢？见敬爱的祖母最后一面还是做家庭作业？这让我想起了有人曾做出的选择。
我曾有一位在英国留学的朋友，在他的父亲去世一个多月后，他母亲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好让他专心学习，不受打扰地完成A level tests。
如果身处同样的境地，我会怎么做呢？我觉得我不会把这个消息隐瞒一个月的时间。不过，如果是父亲已经去世，而儿子又将在几天之后参加一项重要考试──比如说像高考这样的大学入学考试的话，我或许会选择等到考试结束之后再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么做对吗？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父亲在弥留之际，而孩子有机会见父亲最后一面的话，那任何情况下我都绝对不会隐瞒消息。
经历亲人去世后，最令人奇怪的是，接下来的生活仍要继续。学还要上，工作还要等你去做。房子仍然得打扫，饭还得做。在重返平常的生活与为临终之人悲伤之间，要如何寻求平衡呢？
另一个困境是，是否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人们常常会走上前来打招呼：“嗨，
你好吗？”然后你应该说些什么呢？我们会把消息告诉亲近的朋友，但是对于其他的许多人，像往常一样说句“不错”，然后就此带过要简单得多。我一直在想，要是像许多中国人那样在胳膊上带上黑袖套，那该省却多少麻烦，至少它会提醒别人你有亲人去世了。
过去几天，我一直在观察祖母去世对孩子们的影响。他们将如何度过这件事？他们会问些什么，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会问些什么？他们还会记得是如何在祖母躺着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吗？
我只能希望，这些时刻能让孩子们对逐渐长大时不得不面临的许多永别做好准备。
（Mina Choi是韩裔美国作家，现居上海。移居中国前，在洛杉矶从事剧本创作。她已婚，有两个孩子。文中所述仅代表她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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