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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在银屏上以“拼命三郎”的形象著称──为了全球数百万粉丝,他跳出窗户,撞穿墙壁,从屋顶翻滚而下。而最近他还经常表演嘴皮子上的特技,说一些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话。Associated Press
2012年12月23日,在香港举行的《十二生肖》慈善首映礼上,功夫明星成龙正在配合摄影师拍照。
“锵锵三人行”的主持人窦文涛说:“他们有一些,至少是因为比如说觉得中国现状有很多他不满意的地方,但是你老说中国现在这么这么好,他看着你就有点不顺眼。”成龙在回答中指出,虽然中国有很多问题,尤其是腐败,但中国成为世界强国的真正成功是这十几年。“你讲贪污,全世界──美国有没有贪污?……世界最大的贪污!”
该言论被关注中国新闻的博客“豆腐部”(Ministry of Tofu)翻译成英文后,《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国际事务评论员费雪(Max Fisher)撰文评价成龙的“反美主义”,质问这位电影明星“长期拥抱美国电影市场,怎能如此直率抨击美国”。
这篇文章一出,反响可想而知,后面跟着一千多条评论,在社交媒体上也引起轩然大波,大多数是指责成龙“忘恩负义”,并发誓要联合抵制他今后的影片。这与近期韩国艺人“鸟叔”朴载相(PSY)因十年前反美演出而引发的美国公众抨击如出一辙。
然而,鸟叔的失当行为与成龙的反美言论有很大不同。鸟叔十年前还没怎么出名,年轻气盛,满腔爱国热血。成龙则找不到这种借口,他世情练达,理应知道言多必失,而且他的名气足以让自己的言论通过互联网以每一种语言传播到世界各地。
那么,成龙为什么甘愿与美国粉丝分道扬镳,让自己好不容易在美国建立起来的声誉和形象受到影响呢?他的这种言论至少可以说是轻率的。(将其言论打上“反美主义”的标签有些过于夸张;美国人自己,比如动作演员查克•诺里斯(Chuck Norris),也经常抨击美国文化、社会和政府方面的各种问题,有时候说得还更难听。不过,成龙说的这番话肯定会引起美国公众的反感。)
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里头的原因,但愿意尝试猜上一猜。
1997年,我写过一本书,叫做《我是成龙──我的功夫人生》(I Am Jackie Chan: My Life in Action)。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本由他亲口讲述自己如何从一个小人物成长为国际巨星的传记。那一年,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成龙四处奔波,一路听他讲多姿多彩人生的奇闻轶事:父母是逃到香港来的难民,小时候去香港的中国戏剧学院(China Drama Academy)拜于占元为师,当替身演员的艰难奋斗,以及成为国际影星的坎坷之路(但后来如火箭般一飞冲天)。
然而,在成龙丰富的人生篇章中,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个不变的主基调:孜孜以求地自我界定。这就是为什么他从小到大用过六个不同的名字,包括陈港生、陈元楼、陈仕龙、房仕龙(当时成龙父亲说出一个秘密,自己家族其实姓房,在战争时期改为陈);此外,成龙的英文名也经历了从“Paul”到“Jacky”最后到“Jackie”的过程。
这就是为什么成龙身边有一个由内部人组成的紧密小圈子,外人几乎不可能突破进去;这就是为什么成龙要求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对自己忠诚,而他也会以忠诚相待;这就是为什么成龙在1997年前是香港最活跃的文化大使,而在香港回归大陆后,现在又转变成为新中国最热心的支持者。
成龙这种对归属感的强烈追求是由不断发生在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的抛弃、分离和背叛所造成的。成龙的父母无力抚养他,从小就把他托付给一个有权力把他“打到死”的师傅,在戏台上经过长达十载的艰辛训练后,他师傅宣布现在已经没有他们所学技艺的用武之地,把学校关掉,去洛杉矶安度晚年,而让这帮没念过几本书的徒弟在没有成年人看护的情况下自谋生路。
在早年的从影生涯中,成龙不断受到各种各样的羞辱和打击。在功夫巨星李小龙的阴影笼罩之下,成龙发现自己不得不模仿李小龙的银屏形象,结果不但没有获得认可,而且生存得也十分艰难。(成龙这个艺名也有“成为李小龙”的潜台词,反映出他年轻时渴望达到李小龙那样的成功高度。)
从“百万富翁导演”罗维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之后(罗维后来声称李小龙和成龙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成龙创造出了让数百万影迷为之青睐的角色定位:一个普通人和超级英雄的结合体,表面平凡无奇,实则深藏不露。这种定位让成龙在亚洲市场一炮走红,成为他那个时代影响力最大也最叫座的天皇巨星。不过,这依然不足以让他打入美国这个全世界最大的电影市场。成龙在好莱坞推出三部作品,但都不甚理想:《杀手壕》(Big Brawl)平淡无奇,《炮弹飞车》(Cannonball Run)演得像个小丑,《威龙猛探》(Protector)容易使人误解。成龙在这些影片中的角色和剧本内容都与其能力和个性不相符合。
在闯荡好莱坞的过程中,成龙与美国电影制片商和媒体有过不少交锋,给人留下或狂妄自大、或委曲求全、或种族主义倾向的不好印象,而这种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扭转过来。
1998年的《尖峰时刻》(Rush Hour)给成龙带来了梦寐以求的成功,但拍摄这部影片的过程也印证了他对好莱坞的诸多疑虑:成龙曾经私下抱怨,和他搭档的影星克里斯•塔克(Chris Tucker)在《尖峰时刻2》和《尖峰时刻3》中分别拿到2000万美元和2500万美元的片酬,外加一部分票房提成──远远超过成龙的片酬,而塔克除了《尖峰时刻》系列之外几乎没什么票房成功之作,而且塔克不过是在影片中动动嘴皮子,而他得拖着四十多岁的身躯在每个场景中摸爬滚打。(成龙至今依然把《尖峰时刻》系列称为自己“最不喜欢的作品”。)
因此,成龙对美国这个国家、对美国人如何对待外国人、以及对美国的价值观是有点意见的。在这种背景下,结合他毕生追求的“组织认可”,成龙给自己贴上新中国首席宣传官的标签,宣传中国正在从底层一步步崛起,正在解决各种问题,势必能够影响世界未来等等。由此看来,他时不时脱口而出一些冒失言论也情有可原。
2004年,成龙不满支持台独的陈水扁当选总统,说台湾总统选举让人悲哀,是个国际笑话。2009年,他号召在中国对自由加以更多限制,说太自由就会像台湾和香港一样,变得很混乱,中国人还是需要被管的。此外,他还公开支持中国政府的审查制度。成龙的这些言论引起中国网民的一片骂声。
不过,即使说过这些话,甚至可能正是因为说过这些话,成龙在中国的星途依然熠熠生光。《十二生肖》只不过是成龙的中等水平之作而已,但开映第一周就创下票房纪录,而且持续升温,最后总票房达到1.3亿美元,成为史上第二卖座的国产影片。
在成龙四十年的从影生涯中,如果有一件事情他很擅长的话,那就是高空落地,化险为夷。
Jeff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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