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迅雷

胀是中国国内居民长期担忧的话题,尤其当M2余额超过100万亿,同比增速在4月份仍达到16%之后,通胀担忧再度加剧。但货币超增是否一定会导致通胀呢?其实应该对M2的来源与去向进行分析,而不能简单地认定M2与通胀之间存在必然因果关系,尽管从长期趋势看通胀是难以避免的。

分类价格指数更能解释M2对物价的影响

国家统计局每月公布的价格指数主要是PPI和CPI,大家一般都把CPI即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看成是通胀率,但CPI是由八大类商品和服务项目所构成的,这八大类的权重构成能否真实反映社会的实际通胀水平,一直争议很大。但不管怎样,该指数的变化趋势应该与真实通胀水平的变化趋势一致。因此,即便大家怀疑CPI大大低于实际通胀水平,但至少应该承认,今年以来,实际通胀水平并没有随M2的再度高增长而显著上升。

或许你可以认为通胀会滞后于M2增速的上涨,但从2000年至今,M2几乎一直处于超高速增长,累计涨幅超过400%,但官方公布的CPI的累计涨幅大约只有30%左右,即便实际通胀累计超过60%,也远不如M2规模膨胀得那么迅猛。原因何在?我们不妨尝试着从分类价格指数角度去寻求解释。

比如,PPI是工业品出厂价指数,在过去一年多以来,一直为负数,这实际上反映了产能过剩的状况,而产能过剩的原因,又与2009年起大规模投资、不断扩大产能相关。

由于M2构成中的最大份额是信贷,信贷主要是用于投资类项目,消费类信贷占比很少,而投资的目的大多为了扩大供给,当供给大于需求时,价格就会出现回落。中国在过去30多年中很少出现CPI超过PPI的情况,说明中国经济高增长的内在动力还是需求。但在2009年出现了PPI负增长并低于CPI的现象,原因是次贷危机导致外需急剧下降。如今再次出现CPI大于PPI的情形,可以再次确认中国已经步入重化工业化的后期,通过扩大供给方式刺激经济已经难以拉动经济保持高增长。

再从最终需求端的角度来分析M2与CPI之间的关系。因为M2的一面是信贷,另一面是储蓄,因为储蓄率在短期内变化不大,这也意味着,储蓄规模的扩大,消费也会相应增加。从2009年看,由于提出两年四万亿的投资口号,导致投资增速和M2增速大幅攀升,导致低端劳动力(农民工)出现短缺,其薪酬水平也大幅上升,这可以从官方统计中找到确切数据,2009年各省市最低工资平均上浮了20%左右,2010-2012年继续上调。由于CPI中食品权重较高,而中国中低收入人口占比又很高,这就引发了由食品价格上涨导致的通胀,这或许可以解释上一轮通胀的原因。为此,2010年各级政府对通胀采取的措施也是纷纷在食品流通环节上下功夫。

我们还可以看一个案例:火车票票价自1995年确定后,在过去18年中没有涨价,但头等舱、公务舱机票则从2010年起大幅提升,其中头等舱从过去规定的全价票为经济舱全价票的150%,上升至200%-230%不等。为何火车票不允许涨价,但头等舱机票却可以市场化定价呢?道理很简单:过去10多年来中国的贫富差距大幅扩大,占人口比例绝大多数的中低收入阶层对价格非常敏感,对涨价的承受能力偏弱;而占人口比例少数的高收入群体则对价格波动不敏感。因此,我们实际上可以根据不同阶层的恩格尔系数(食品消费占总支出比重)来编制分类的CPI。

假如分别编制高收入者CPI、中等收入者CPI和低收入者CPI,那么,就不难判断高收入者的CPI中权重大的,可能是服务类消费(如雇佣保姆)和奢侈品消费,其涨幅远大于食品(即低收入者CPI权重最大的)。因此,M2只是代表货币余量大小,好比一群大小不等的水池子中的总水量,由于水在各个池子中的分布不均,各个池子的水位高低不同,官方公布的CPI或许是那个注水量较少的池子中的水位。故我们不能因为M2余额大幅增加,就一定认为官方公布的CPI就得大幅上升,尤其当M2中的相当一部分流向被高收入群体时,CPI就不会呈现大幅上涨的趋势。

M2增速再度走高并不意味着经济走强

从历史上看,M2增速上行总能带来GDP增速的后续走高,因为M2与投资活动具有较高的相关性。但从2013年前四个月看,无论是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还是工业增加值、工业用电量还是铁路货运量的增速,都呈现回落态势。这种“货币空转”的现象实属罕见。导致M2高增长的原因主要是两个,一是西方发达国家普遍实行低利率政策,与国内利率水平存在较大的利差,导致热钱流入,外汇占款大幅增加;二是目前固定资产投资中两大重头:制造业投资和基建投资,由于产能过剩及盈利项目大幅减少,投资回报率明显降低,对现金流的贡献也大幅减少,故需要更多的资金用于还本付息和满足新的投资项目。

据统计,到2012年末,中国的政府、企业与居民的债务余额累计达到96万亿,与GDP之比超过170%,估计2012年这些债务的利息成本在五万亿左右,这就可以解释即便是存量债务,同样会产生巨额的新增融资,而非仅仅是新增投资才会产生新增融资。尤其当国内利率市场化的过程中,利率水平会有一个先升后降的过程。在草根调研中发现,目前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融资需求依然非常旺盛,但在区县一级的融资项目中,抵押物明显不足的现象比较多见,这就导致其需要更高的利息支出才能得到融资,超过10%的付息率是十分普遍的融资成本,这就给地方政府未来高成本负债留下了隐患。

从2012年开始,基建投资的增速开始回升,中国的基建投资过去的重头是用在改善工商业投资环境方面,如大量投资于高速公路、高铁、港口、码头、机场、市政建设等,这些项目大多可以获得收入。但如今很多的基建项目集中在城市轨道交通和农村水利建设方面,这类项目投资周期长,且多属于公益性项目,很难产生现金流。今后,基建投资会更多集中在民生领域,就更难获得现金流了。同样,制造业投资增速的回落,也是源于高毛利率项目的减少,重化工业面临产能过剩的局面。这就可以解释为何投资增速没有明显回落,但投资对GDP的贡献下降。同样,这也是当今为何经济减速、工业增加值增速回落的原因。

短期通胀低于预期 中期存在通缩压力

从2013年第一季度各行业的债券融资增速数据看,零售商贸、医药、餐饮娱乐、纺织服装这几个行业的债券融资增速较高,除纺织服装外,都属于服务业。而2012年服务业投资增速也高于基建、地产和制造业,这是增加有效供给创造需求的结果,其中文体娱乐、信息服务等多个子行业投资增速超过30%。这表明,中国经济已经开始了转型之路。但在这个转型过程中,由于第二产业的GDP规模要超过第三产业GDP,其增速的下降还难以通过第三产业GDP增速的上升来填补,这就将导致中国经济增速会进一步放缓。

同时,由于第二产业面临总体的产能过剩,导致其每年吸纳的就业人口减少,估计到十三五期间,第二产业就业人口将净减少。第三产业将吸纳更多的就业,但就目前和今后的增长速度,还不足以吸纳每年新增的就业人口,更无法吸纳从一、二产业转移出来的就业人口。因此,随经济增速下滑,中国未来的失业率会上升,从而使得近年来低收入者薪酬快速增长的势头难再延续。经济与居民收入的同步放缓,会降低对通胀的预期,近期各家研究机构纷纷下调了全年CPI预测,大多都调至3%以下。

从中期看,M2的高增长难以持续,一方面,随着明后年人民币升值预期减弱,国内减息可能性增加,热钱流出中国的概率较大。另一方面,随中国经济结构调整深入,靠政府投资拉动经济的模式难以为继。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估算,目前中国地方债规模已经占GDP的50%,这个估算是否确切,恐怕没有答案,但地方债规模的迅速膨胀,将压缩今后政府刺激经济的政策空间。故今后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回落到15%以下、M2增速回落到10%以下是大概率事件。

尽管从眼下看,中西部地区依然处于投资高增长阶段,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但必须得考虑:这些工程项目未来究竟有多少可以产生现金流,有多少债务无法偿还?假如今后因地方政府的资金出现问题,那么全国又将出现多少烂尾楼和半拉子工程呢?尽管目前还看不到这种迹象,但根据目前各地的财税收入、投资规模、债务规模等数据来推算,出现这类问题的概率还是很大。因此,从中期看,中国确实存在通缩压力。

(本文作者李迅雷是海通证券副总裁兼首席经济学家。他同时还担任上海市人大常委委员、财经委委员,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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