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科•格卢希察(Zlatko Glusica)是印度航空快运公司(Air India Express)的一名机长,他的波音737飞机载着166名乘客从迪拜飞往印度南方繁忙的港市芒格洛尔(Mangalore)。飞机渐渐飞抵芒格洛尔时,坐在驾驶舱里打盹的格卢希察醒了过来,接手了飞机的驾控。他的副驾驶反复提醒说他降落的角度不对,应该把飞机拉起来重试一次。驾驶舱语音记录仪里最后的声音是副驾驶的尖叫声,说他们前方已经没有跑道了。最终飞机冲出了跑道,爆炸起火,只有八人生还。调查发现,这名机长当时正为“睡眠惯性”所扰。

F. Martin Rami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对于睡眠我们还是保有着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睡眠可以推迟,可以服药助眠,也可以忽视。
这场灾难让人深刻意识到我们多数人一般很少会去思考的一件平常之事──睡眠──具有多大的力量。然而,这样的教训还是被人们习惯性地遗忘了。自2010年印航那架航班出事之后,好几次险情都主要是因为驾驶员困倦引起的,包括今年的两次事故险情。4月,加拿大航空公司(Air Canada)一架航班的飞行员将金星误当成迎面飞来的飞机,他驾驶飞机急速俯冲,造成16名乘客受伤。7月,德克萨斯洲一名法官查明,一名捷蓝航空(JetBlue)的飞行员在驾驶舱里怒吼咆哮属于精神崩溃,引起他精神崩溃的原因很可能是缺乏睡眠。

问题不仅存在于航空业。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简称CDC)的数据,大约20%的汽车事故是由于司机困乏造成的。与此同时,美国军事研究人员得出结论,睡眠缺乏是造成友军开火误伤的主要原因。

F. Martin Rami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21世纪之初,睡眠并不是我们认为应该担心的问题。
21世纪之初,睡眠并不是我们认为应该担心的问题。技术使世界日渐变小;全球化的经济模糊了今天与明天的界限。在永不歇业的工作场所,时间和地点这样的东西应该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我们多数人从来不把睡眠当成件大事──不外乎将其看成一个精致的开关,就像我们的智能手机上的开关一样,当身体需要从过度繁忙的生活中休息一下的时候就拨开它。当然,我们很乐意多得到一点睡眠。但是,睡眠在我们多数人的生活中很可能跟用牙线剔牙一样,是一件我们理应多做──但却并没有去多做──的事情。

不过,如今美国人在睡眠问题上正在开始觉醒。让人将信将疑的提神饮料广告没完没了,更加华丽的帮助睡眠的处方药广告同样是铺天盖地,这些广告展示了2012年我们身处的是一个极度亢奋同时又疲惫不堪的文化。缺乏睡眠似乎已经成了当今的标志性疾病。

根据CDC最近的一项报告,将近1/3的美国有工作的成年人──大约4,100万人──每晚睡眠不足六个小时。缺乏睡眠者的数量和1990年相比上升了大约25%。根据CDC的数据,金融和保险行业中大约27%的员工缺乏睡眠,而采矿业有近42%的工人发出同样的诉苦。《睡眠》(Sleep)杂志发表的2011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失眠造成的美国人均生产力损失为2,280美元,全美合计达632亿美元。

F. Martin Rami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咖啡因短时间内可以发挥功效,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并不是长远的解决方案,因为身体会开始产生对咖啡因的耐受力。
睡眠缺乏现象的猛增催生了一大不断成长的产业:根据总部设在佛罗里达洲坦帕市(Tampa)的市场研究公司Marketdata Enterprises的研究,美国人如今仅仅为了得到睡眠花费数百亿美元用来购买处方药、到睡眠实验室就诊、购买床垫和医学治疗器械。同时,超过一半的《财富》500强(Fortune 500)企业、执法团队、甚至在超级碗获胜的球队都聘请了“疲劳调节咨询师”,以使员工队伍自始至终保持优良的工作状态并防止事故发生。

那么,看上去那么简单的睡眠为什么变得如此麻烦?这个问题很大程度上可以追溯到现在也许正悬在你头上的那个革命性的装置:电灯。在我们进入这个电灯照明的时代之前,我们的祖先每晚睡眠都分成两个明显的阶段。所谓的第一段睡眠在太阳落山以后不久就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过后一点点。此后人会清醒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回去开始第二阶段的睡眠。

这样的睡眠曾是生活中与早餐一样寻常的活动──如果不是弗吉尼亚理工大学(Virginia Tech)一位名叫罗杰•艾克奇(A. Roger Ekirch)的历史学教授所做的研究,它很可能早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艾克奇在20世纪80至90年代花了近20年时间调查有关夜晚的历史。当他在翻阅一些文件资料──包括财产记录以及关于如何发现幽灵的初级读物──时,他不断注意到这些材料都提到了奇怪的睡眠方式。比如,在《坎特伯雷故事集》(The Canterbury Tales)里,“侍从的故事”(The Squire's Tale)中的一个人物睡完“第一觉”之后在凌晨醒来,然后又重新入眠。15世纪的一本医书则建议读者在“第一觉”时向右侧卧,之后则向左侧卧。英格兰的一位牧师曾经写道:第一段睡眠和第二段睡眠之间的时间是进行严肃研究的最佳时间。

F. Martin Rami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我们试图将睡眠的自然节奏与现代世界相结合的努力看来会以失败告终,尤其是在电力光源已经从天花板转移到了我们的手掌之时──智能手机和其他设备现在已经很少离开我们左右了。
两段睡眠之间的时间是夜晚中自然发生并为人们所预期的。视人的不同需求,这段时间可以用来做祷告、看书、思索梦境或过性生活。最后一项也许是最普遍的活动。法国16世纪一位名叫劳伦•茹贝尔(Laurent Joubert)的著名医生总结说,农夫、工匠和其他从事手工劳动的人能够生育更多的孩子,因为他们等到第一段睡眠结束后精力得到恢复的时候才做爱。

研究表明,这种形式的睡眠深深植根于我们的天性,假以机会,便会重生。把实验对象与人造光源隔离开来,他们很容易就进入了这种睡眠节奏。此外,还没有用上人造光源的文明仍然保持着这样的睡眠方式。20世纪60年代,在尼日利亚中部研究蒂夫族(Tiv)文化的人类学家发现,蒂夫族人的睡眠是分阶段的,而且每个人对睡眠的描述也都差不多。

这样的自然循环被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永远地改变了(他对我们的不眠之夜所做的贡献还包括他发明的留声机和电影)。很快,日落不再意味着社会活动的结束,而是开始。夜晚变成了所有美好事情发生的时间。对公司企业而言,这意味着黑暗不再是生产的障碍,工厂很快便开始整夜运转起来。到20世纪20年代的时候,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睡眠的概念已经完全从我们的日常生活节奏中消失了,从而完成了200年前因首盏煤气灯的使用和北欧咖啡屋的大量涌现而开启的一个进程。现在,我们拥有的人工光源太多了,以至于1994年的一次地震造成停电之后,洛杉矶一些忧心忡忡的居民报警说他们头顶的天空里出现了“巨大的银色云层”。其实那是银河。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银河。

当然,我们中没有谁愿意回到电灯发明之前的世界。而我们试图将睡眠的自然节奏与现代世界相结合的努力看来会以失败告终,尤其是在电力光源已经从天花板转移到了我们的手掌之时──智能手机和其他设备现在已经很少离开我们左右了。

这种生活方式的改变带来的后果比单纯与自然世界失去联系可怕得多。研究人员日渐发现睡眠不足对我们的健康非常有害。缺乏睡眠被认为与心脏病、肥胖病、中风、甚至某些癌症的发病率上升有关联。在很大程度上,造成这些后果的确切原因尚不为人所知,但它们能够支持这样一种理论:睡眠是我们的身体在细胞层面进行自然修复的时间。

最近,研究人员还发现,这些被人忽视的时间对我们的精神面貌来说何其重要。睡眠,或者说缺乏睡眠,如今被视为是能够解释一切事情──从获取新技能的能力到找到解决问题新途径的可能性──的一个复杂的过程。睡眠也被认为是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预防医学的最佳方式之一。

我们当中很多人试图用咖啡和安眠药来减轻睡眠缺乏的症状,但是就是不起作用。咖啡因短时间内可以发挥功效,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并不是长远的解决方案,因为身体会开始产生对咖啡因的耐受力。很快,要达到相同的功效必须使用越来越大的剂量。大剂量的咖啡因往往会造成身体紧张,一旦咖啡因的药力消失,身体便会陷入彻底疲惫。

任何剂量的咖啡因都不能减轻人对睡眠的需求。当睡眠时间到来的时候,很多成年人借安眠药来帮助睡眠。根据新泽西洲帕西伯尼市(Parsippany)IMS Health数据分析公司的数据,去年,美国人配开安眠药的处方达到约6,000万份,比2006年的4,800万份有了大幅增长。然而,大量研究表明,安必恩(Ambien)和鲁尼斯塔(Lunesta)这样的药物对于改善使用者睡眠质量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这些药只会在最低程度上增加你的睡眠。对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发起、于2007年发表的一项安眠药研究的统合分析显示,服用常用处方安眠药的病人入眠时间只比服用糖丸的病人早13分钟,他们睡眠的总体时间只多出11分钟。人们似乎过高估计安眠药的作用了,部分原因是由于安慰剂效应,还有部分原因是由于有些安眠药会引起短时记忆丧失,让人以为自己的睡眠状况比实际情况更好──他们其实只是想不起自己辗转难眠的情形了。

因此,我们为什么不付出更多的努力来解决睡眠问题呢?虽然我们在假期里会花大量时间去锻炼身体,虽然我们会花大量金钱去购买有机食品,但对于睡眠我们却还是保有着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睡眠可以推迟,可以服药助眠,也可以忽视。我们不能把睡眠当成对健康的投资,因为──毕竟──睡眠不过就是睡眠而已。把头枕在枕头上,你很难让自己感觉到你是在采取积极的措施来改善生活。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采取一些措施,让我们睡眠的方式能够更有效地适应现代生活。在睡眠医学这个新的分科领域,科学家已经找到如何获得良好的自然睡眠的途径。大多数的建议是让你改变自己的行为。你能够做的一件事是每天晚上在同一时间上床睡觉。研究还发现,人们应该至少在睡前一个小时避开电脑屏幕、电视和手机发出的蓝光──我们的大脑会将其当成太阳光。通过练瑜伽和其它可以舒缓精神的放松技法,研究对象的睡眠质量和数量都得到明显提升。

不好的睡眠习惯还可能造成一个数据统计上的问题,由于对夜晚仅存模糊的记忆,我们中多数人对我们入眠的确切时间──以及我们是否整夜辗转难眠只有粗略的估计。新型的消费装置,比如夜间测量脑电波的发带和像计步器一样测量身体活动情况的装置,可以让消费者在家中便能获得本来在睡眠实验室才可以获得的数据。这些数据可以让人们精确找到他们每天的活动选择对夜间睡眠产生的影响。

这种跟踪与行为的调整是疲劳调节咨询师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他们的工作经常会包括梳理事故报告并将其拿来与作息时间表进行对比,从而查出当班员工有多长时间处于不眠状态。疲劳调节咨询师经常把结果绘制成图表,以此证明,对睡眠报以更尊重的态度能够在工作场所产生更好的工作效果,不管这个工作场所是一家跨国公司还是地方消防部门。

要获得良好的夜间睡眠,我们得承认那需要付出努力。那样的努力也值得付出。健康、睿智、性、人际关系、创造力、记忆力──所有这些塑造我们的因素都取决于我们闭上眼睛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2,500年前,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曾经写道:“即便是沉睡中的灵魂也在辛勤劳作,帮助世界产生意义。”

DAVID K. RANDALL

(本文作者是路透社(Reuters)的一名资深记者,其著作《梦想之境:探究奇妙的睡眠科学》(Dreamland: Adventures in the Strange Science of Sleep)于8月13日由W.W. Norton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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